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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图书频道 > 军史乡土 > 动荡:德语文学巨擘晚年惊世回忆录 > 第 2 章 一九六三年 记录第一次与俄罗斯的相遇
第3节 第三章

然后我们继续去加格拉,到赫鲁晓夫的家里。我记录了1963年8月13、14日在那里发生的事。

房子的主人来到门口,步子缓慢,步幅不大,双臂摆动着。一位年长的人,他的身体已经感到吃力。他的平静所传递的,更多是耐心,而不是期盼。还没有等他站稳,介绍、握手和拥抱的仪式就开始了,整个过程好比是业余剧团的演出。导演是即兴的,微笑不那么自然,表情有些尴尬。不熟悉的是客人的名字和客人的语言,更加不熟悉的是他们的习惯。他们是知识分子,是一群有许多思想和动机的人。可以相信他们是会嘲讽的。这一天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尊重,是有所保留的,是傲慢的,甚或还是带有敌意的。这种访问是烦人的。他们是讨厌鬼。

他与他们的见面并不失体面。农民式的优雅不仅体现在绣花的衬衣上,也在其他方面有所表现。人们巧妙地忽略了暗地里的嘲讽。房子、花园和周围的环境也起到了辅助作用。这些世界名人快速瞥了一眼周围的一切,微微点头赞赏建筑,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散发香气的树木和宽广的、空无一人的沙滩。主人顿时感到一丝自豪。他演示了一堵用隐藏着的马达驱动、可以开合的玻璃墙,这时候,他几乎没有用保镖。来客没有被搜查。这种勇气是友善的,因为他没有把事情搞得大惊小怪。房间对这位居住的人来说显得过于大了些。他缺乏对财富的直觉。建筑师在设计中没有考虑到的小东西被摆放在那里:一个破旧的小挂钟、一个粉红色烟灰缸,都被放在不合适的地方。房间也整理得太干净,使得现在居住的人今后可以无所留恋地将它传给继位者。主人没有特别的愿望,木材也不是自己挑选的。家具是从最贵的组合家具系列中挑选出来的。人们也可以在首都酒店的大厅找到同样颜色的家具。

我们坐在一个小型会议室里。因为主人没有特意准备,所以我们没有得到会议程序。会议室的椅子被合并在一起。在片刻的尴尬之后,客人们开始交谈。他们并不比听者更自信。他们被私底下提醒过,他们的交流对象没有受过多少教育。大家在说话时要注意:尽量少用外文而使用直接明确的句子,必须谨慎,因为这位身材矮小的伟人有易怒的性格。

各个不同组织的主席每人有三分钟的讲话时间。他们动人的感谢词、他们的赞美、他们的承诺都有些花言巧语,不太顾及后果。赫鲁晓夫根本不相信他们。他的听觉非常敏锐,分辨力也很强。萨特在他所说的30句话中没有显出冒险的意味,他观望着,甚至可以说是像绵羊一样温顺听话,完全与他在法国的态度不同,在那里他无所顾虑地批评权力。唯一表现出勇气的是波兰人耶日·波特曼,他要求给苏联作家更多的行动自由。

在上述情形下,我的印象是主人比客人更聪明。不是大多数人在汽车上就已经开始奇怪地激动,并把他们的领带整好,还换了衬衣,反复翻阅备忘录吗?但是对主人来讲,根本没有这样的必要。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优势。

当作家和睦的演讲结束时,会场又出现了不明所以的空白。然后,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犹犹豫豫地站起来,继续了这场演讲会。翻译立刻跟上。他带着几分愧意说,他只想讲几句。起初他有些不自信。我猜想,如果这个场合中只有他们自己的人,估计他们会喝酒和大声叫嚷。

紧接着是50分钟的讲话,而我们听不出里面有半点逻辑和推理性的关联。他缓慢地、踌躇地开始讲话,渐渐进入到狂热,夹杂着一些例子和逸事,越讲越快,讲到某个没有预设好的地方会突然停顿。似乎他对自己所说的都感到惊奇。但他也不愿意收回他的话,当然也不愿就此停止。他不清楚如何继续,但他总会想到办法。必须耐心!他有耐心。他等待着,交叉着双手。其他人很紧张,他们担心演讲者卡在什么地方。30秒。然后他又从一个新的句子开始。他从尴尬中解脱出来,又接上人们没有意料到的话题。话题的关联性也许之后可能被猜到,或者根本不可能被想到,主题瞬间变换。是不设防备,还是难以置信的天真?只有愚笨的听众才会有一种认为自己更见多识广的感觉。他们错了,因为没有一个看似简单的表达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的讲话似乎都有些道理,甚至都具有深刻的背景。赫鲁晓夫的演讲并不刺激和吸引人,人们要思考的是他的常识、他的聪慧、他的勇气和他对各种可能的敏感性。语言上他使用日常用语,放弃了鲜为人知的词汇。平稳的声调,小的词汇量,语法简洁。他也注意到,当他想用一些语言的修辞时,字会卡在嗓子口,故而显得不合适和不可信。甚至他的愤怒也显得不那么新鲜,仿佛是已经被用了百十来次了。他不认为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有必要反复提及。他的观点并不多,但他对自己的观点极其自信,很少出现怀疑,而正是因为这个,对怀疑者来说是一种威胁。

当主人无意间提到匈牙利时,会场出现了一些状况。此前没有人提到过匈牙利1956年革命。但是无论如何,萨特也坐在会议桌上,他对那些人的问候讲话只补充了一句简短而又不明确的句子。我们听见的是辩解的尝试。虽然这个尝试的提法有点广泛和不明智。“如果我们的干预是一个错误,那么我是罪魁祸首。但是今天,七年之后,每个人都看到了:这并不是错误。”

他抓住了公牛的角,没有掩盖什么,而是将区别公之于世。我的印象是,他不满客人们的谨慎和敷衍趋势。是的,在座的人都想要为苏联作家争取到更多的行动自由、出国旅游、举办展览以及出版机会。或许他也想从我们这方得到什么:为他和平共处的思想,以及对他的裁军行动在新闻舆论上的支持。然而,他并不避讳与我们探讨他的统治者的最黑暗的一面。匈牙利的伤口没有愈合。在草都不愿生长的地方,他让它们见到光明。不仅是我们,他也想要说服自己。他不像维戈雷利、翁加雷蒂和苏尔科夫那样给我们带来“好气候”。也就是说他更尊重我们,而不是我们更尊重他。

无论如何,这个插曲是唯一让我们看到他内心的参与的例子。休息片刻后,他又回到委婉复杂的观点中,谈到上帝和世界时,他几乎是杂乱和健谈的。后来有一个上面的领导向我透露,他的健谈引起了他们的一些担忧。那位领导没有保守秘密的能力,特别是当这个秘密可能引起不可避免的后果时。

归纳讲话重点就是:“我们已经取消了无产阶级专政。过了四十五年之后,我们不再需要专政。苏联是人民的国家。今天我们已经是民主主义国家了。只有恐惧的人,才会需要专政。”他为繁荣辩护,反驳中国人提出的观点:“曾经有位代表说,当你们越来越富裕时,你们就会有资产阶级思想。然而,当一个人买了第二条裤子时,他就会变成一名不好的马克思主义者了吗?我问他,他是否认为最好的共产党员都是不穿裤子走在大街上的。”有时他夸大其词,极力强调自己国家的力量。“并不是资本家聪敏了,而是因为我们更强大了,因此才签署了莫斯科禁止核试验条约。而如果没有加勒比危机,今天,我们的口袋中或许不会有这份条约。”他谈到与美国国务卿迪安·腊斯克还签订了更广泛的、超出舆论所知晓的协议。(在莫斯科流传着这样的谣言:根据马歇尔计划精神,美国将对中欧及西欧的几个社会主义国家提供大量的援助。)

席间少不了关于资本主义弊端的教育。他这样给像萨特一样的人解释社会主义,没有使用武力——他经常在西方的报纸上读到自杀。这绝对不是个人的事!“在我国,类似的事很少发生。我们会追查到底,找到根源和罪人,并试图改善关系。”萨特听着这些分析时,面无表情。

在赫鲁晓夫的讲话中很特殊的一段同时也是唯一的一段是对文学的回忆。他提及1910年,也许是1911年,他在一本自由主义的杂志中读到的故事。他已经不记得作者的名字(可能是克里斯托夫·冯·施密德)。一个乞丐在街上见到一位地主,并向他讨一个戈比。地主在口袋中只找到一个20戈比的硬币,并把它给了乞丐。乞丐兴奋不已,立即下跪道谢。地主想:“他们的幸福仅仅需要这么一点点钱!而我至少要两万卢布才会如此情绪激动。”演讲人直到今天还为这个故事中的人物之间的区别而感动,而且认为有引用的意义。或者,他问,在资本主义国家,工人为谁工作。我们用一个例子来说明问题。有一个人得到了一份工作,他必须砌一堵墙,但是他不允许打听这堵墙的用处。结果,这堵墙或许是一座监狱的围墙,或许某一天他可能自己坐在墙内⋯⋯这寓意深远的故事并没有起到正面作用,可当演讲者认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鉴于柏林“防卫墙”,他在这儿谈围墙是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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