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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这乌梅丝儿可是姨娘用娘家的秘法制的,别的地方都吃不到。今年雨水多,北边好几个种着上好的青梅的园子都遭了涝,所以姨娘也只腌制了这么一坛子,上次九小姐说要吃,姨娘还不给呢,说是要留着给五小姐的。九小姐因此与我们姨娘置了好几日气呢。”

任瑶期见外头的帘子动了动,突然偏头朝金桔眨了眨眼,笑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原来九妹妹这么小家子气,你不告诉我,我还不晓得呢。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她知道你与我说她的坏话的。”

金桔闻言脸上一白,她没有在背后说九小姐不好的意思。

“谁在外头?”任瑶期没有搭理金桔,扬声道。

一番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青梅与雪梨两个丫鬟掀帘子进来。

“小姐,有何吩咐?”青梅殷勤地凑上前道。

任瑶期道:“你过来伺候我穿衣起身。”

青梅赔笑道:“小姐,您要做什么吩咐奴婢一声就是了,还是不要起身吧?”

任瑶期装作没有看见她的视线,似笑非笑道:“本小姐要如厕,你也能替?”

青梅忙道:“那,那将小袄披上就是了。”

任瑶期皱眉:“你想让我着凉,还是想要我如厕的时候衣衫不整有失体统?”

如厕还要什么体统?平日里不也是这样的吗?青梅汗颜。

一旁的雪梨却是忙上前道:“小姐别生气,奴婢伺候您穿衣就是了。”一边还冲着青梅使眼色,让她不要多话。

雪梨伺候着任瑶期穿上了一件厚袄,又套上了百褶裙。

“去把我那件猞猁皮的厚斗篷拿来。”任瑶期吩咐雪梨道。

雪梨一惊,这是要出门的装扮?

“小姐?您要出去吗?”青梅已经开口问道。

任瑶期不理她,只看了雪梨一眼。

雪梨被她拿眼神一扫,不得不起身,“诶,奴婢这就去。”转身之前却是朝青梅使了个眼色。

青梅笑着道:“小姐,您要去哪里?您与奴婢说一声,奴婢好去安排。”

见任瑶期不理她,她眼珠子一转,“奴婢去给您准备个手炉,免得您出门着凉了。”说着转身就走。

“站着。”任瑶期淡声唤道,虽然只是轻轻的两个字,却是让青梅的脚步顿住了。

“去把我那条有二百五十六颗珠子的长链子找出来。”

“是,小姐。”青梅心里虽然极想去找朱嬷嬷报信,却不敢违拗任瑶期的话,忙去了梳妆台,不一会儿就找出一串由拇指盖儿大小的粉、白、金三色珍珠串成的长链子来了。

“小姐,奴婢给您戴上?”这链子太长,任瑶期戴的话要绕个三四圈才行,平日里她都是嫌累赘不戴的,今日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任瑶期却是摇头,“我嫌这链子土气,你给我改改。”

“啊?”青梅呆怔,“小姐要怎么改?”

任瑶期指着上头的珍珠道:“拆开来,一颗粉的,一颗白的,一颗金的这样夹杂着串。”

青梅又苦着脸去壁柜里找针线。

这时候雪梨已经将那件猞猁皮的鹤氅找了出来,见青梅还在屋子里没有离开,不由得皱眉。

任瑶期让雪梨给自己简单地梳了头,穿上鹤氅,就要出门。

“青梅留下串珠子,雪梨跟我来。”

与青梅对看一眼,雪梨犹豫了一瞬,还是赶上前去给任瑶期打帘子。

任瑶期这还是两天里头一次出门,外间的帘子一掀,寒风便裹挟着鹅毛大的雪花回旋着扑来,冰渣子打得脸上生疼。

即便穿得厚实,身上也还是暖和的,脸上却是瞬间就冻冷了,睫毛上沾了雪花,眨眨眼化开了一朵,模糊了视线。

她已经多年没有见到北地的风雪了。

“小姐外头冷,还是回去吧?”雪梨小心地劝道。

任瑶期没有理会,她将头上的风帽往下拉了拉,遮住自己大半张脸,然后头也不回地朝正房走去,越往前走脚步越快,到后来竟是小跑了起来。

“五小姐,小心地滑——”雪梨在后面追着。

紫薇院不小,西厢离着正房还隔了一个穿堂和大大的庭院。

任瑶期沿着游廊一路飞奔而过,从连接抄手游廊的廊门筒子出来的时候还差点儿踩到正房檐廊下半化的轻薄积雪滑倒,可是等真的站在正房门口的时候却是有些近乡情怯。

靛蓝色绣着金玉满堂的门帘下泄露出来了几丝亮光,任瑶期隐隐约约听到了正房里有人在说话。

“五小姐。”当值的丫鬟原本瞧见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沿着游廊跑了过来还有些纳闷,待借着廊下的防风灯看清楚是任瑶期后吓了一跳,连忙蹲身行了一礼就急急地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那靛蓝色的帘子就从里面被掀开,一个身穿银红色绣牡丹花出锋毛皮袄,鹅黄色百褶裙,长得杏眼雪肤的美丽女孩子走了出来。

她长任瑶期两岁,身量生得又较同龄人高挑,站在门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任瑶期,俏脸含冰,笼罩在她身上的橘红色灯笼光也无法让她看上去暖上半分。

任瑶期愣了愣,张了张嘴:“三……”

不想话还没有出口,那女孩子却是突然抬起手朝着她脸上狠狠地扇来,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让在场之人都愣怔住了。

“任瑶期,你还有脸来!”冷冷的声音带着些嘲讽在任瑶期嗡嗡作响的耳边响起。檐下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落雪簌簌声可闻。

旁边站着的丫鬟婆子们都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是那小心地瞧着任瑶期和任瑶华两人的目光却都带了些紧张。

任瑶华冷厉的目光死死盯住任瑶期,见她挨了一耳光之后只是捂着脸颊抿紧嘴唇看着自己一言不发,没有扑过来要还一巴掌,心里虽然有些奇怪,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憋屈让心中的恨意占了上风,二话不说抬手又要再扇。

这时候正房的门帘又是一动,一个四十来岁身材颀长,双鬓微白的嬷嬷走了出来。

她一瞧见廊下两人的对峙,脸色就是一变,见任瑶华还想要动手忙闪身过去一把将任瑶期搂在了怀里护住,面容严肃地对任瑶华道:“三小姐,我们今日才刚回府,你这又是做什么?别忘了太太还病着呢。”一面却是悄悄朝任瑶华使眼色。

任瑶华瞧见嬷嬷眼中的焦急和担忧,想着母亲还病着,咬了咬牙,将手放了下来,看着任瑶期的目光却依然冷冽。

任瑶期将她们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周嬷嬷明面上瞧着是护着她不被任瑶华打,紧紧搂着她却是将她的胳膊也一并抱住了,让她不能动弹,这是防着她扑上去找任瑶华报仇。

“五小姐,您也不要闹腾了好不好,太太正病着呢,您进去看看她吧。”周嬷嬷板着脸低头对任瑶期哄道。

任瑶期点了点头,示意周嬷嬷放开她。

周嬷嬷原本以为还要费上一番口舌才能劝住任瑶期,不想任瑶期却似是轻易地就认了这次的亏,她不由得愣了愣,随即仔细打量了一下任瑶期的神色。

任瑶期捂着脸微微垂眸,面上没有过多的情绪。

周嬷嬷试着慢慢放开了手,任瑶期果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绕开任瑶华掀帘子进了正房。

紫薇院的总体布局是开间短,纵深长,所以虽然算得上是个三进的大院子,正房却只有三间,好在房间都很宽敞。

正中的明间是正厅,东次间可以用来会客,临窗一个大炕摆上炕桌后是平日用饭的地方。西次间则是卧室,再往里还有一间小净房,净房有一扇小门朝北向开,方便从第三进的后院送热水进来。

任瑶期径直往西次间走去。西次间挨着北墙摆着一张千工满雕敞厅床,新换上去的红色绸帐挂在了床柱的铜钩上,床上正躺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

那妇人长了一张鹅蛋脸,头发浓密,面容非常秀美,脸色却是带了些病态的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可能因为喜欢习惯性地蹙眉,眉间有些淡淡的“川”字纹,使她原本年轻的面容增添了老态。

“母亲……”任瑶期轻轻走到床边,看着那即便是闭着眼睛也不敛愁容的妇人,哽咽着轻唤了一声。

她的声音不大,床上的妇人却是若有所觉地动了动眼睫,睁开眼睛。她长了一双妩媚的杏眼,任瑶华的眼睛与她像足了十分。

她似乎很困倦,可是在看清楚眼前的任瑶期的时候却是温柔地笑了,招手唤道:“期儿?过来让娘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任瑶期快步上前,扑到敞厅床外的围廊下跪着,将自己的脸埋进李氏胸前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氏见任瑶期哭得凄惨,不由得愣了愣。她将手放在任瑶期的头上摸了摸,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时候帘子一掀,任瑶华和周嬷嬷走了进来。

任瑶华见任瑶期扑在李氏身上哭,怒火立马高涨,冷笑道:“她能怎么了?不就是向您告状我又打了她吗?还以为她在府里待了一年,受了那个贱人的调教,能长进不少,不想还是这么不知所谓,只会冲人背后放冷箭!”

说着就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扯住了任瑶期的手臂要将她拉出去。

任瑶期身体本就没有全好,被她这么突然地狠狠一扯,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她的脸抬了起来,左脸上的五个手指印也赫然呈现在李氏眼中。

李氏惊呼一声,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是失了力气又倒下去。

“母亲——”任瑶期甩开任瑶华的手,上前去看李氏。

任瑶华也不管任瑶期了。她将任瑶期推开,自己上前扶李氏,见她要起身就扶她坐在床头,将床里边的一个软枕垫在李氏背后,“娘,您刚喝了药,起来做什么?”

李氏却是一把拉了任瑶期过去,捧着她的脸仔细瞧了瞧,责备地看向任瑶华,“华儿,你怎么能对妹妹下这么重的手!”

任瑶华瞥了任瑶期脸上的五指印一眼,冷冷道:“若不是周嬷嬷拦着,我定要再赏她几个耳光。”

任瑶期的左脸已经有些红肿,李氏瞧着心疼得紧,任瑶华的话让她有些生气,她皱眉道:“华儿!你快过来跟妹妹赔个不是!”

任瑶华闻言微微扬了扬下颌,轻蔑地道:“我向她赔不是?下辈子吧!”

“华儿!”李氏无奈地轻叱一声。

转头看向已经收了泪,依旧跪在她床前的任瑶期,李氏左右为难道:“期儿,你姐姐她不是有意的,你……”

可是看到任瑶期脸上触目惊心的红肿,李氏的话说不下去了,只能又去与大女儿商量:“华儿,看在娘的分上,你就不能退一步吗?”

任瑶华见李氏满是疲惫的脸上焦急的神色,咬了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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