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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夏 娃

救援后

我在下了一半楼梯时看见了他们,一群新闻记者出现在我家门前的人行道上。他们激动地站着,手里拿着照相机和麦克风。当地新闻台的记者泰米·帕默身穿黄褐色风衣和及膝长靴站在我屋前的草坪上。她背对着我,一名男子正用手指倒计时:三——二——一。当他指向泰米时,只听她开始播报:现在我正站在米娅·丹尼特家前……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出现在这里。后来他们的人数开始减少了,一部分记者转去报道其他新闻:同性恋婚姻法和低迷的经济现状。但在米娅回来后的日子里,他们在我家门外露营扎寨,渴望见一眼这名受害女子,将任何零碎的信息拼凑出头版头条。他们开车在镇里跟踪我们,直到我们别无选择地把米娅锁在家里。

门外停着许多陌生的车辆,八卦杂志的摄影记者从车里伸出他们的长焦镜头,试图拍下米娅的照片去卖钱。我拉下了窗帘。

我发现米娅正坐在厨房桌边。我默默走下楼梯,看着女儿不被打扰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穿着一条破洞牛仔裤和一件紧身的深蓝色高领毛衣,我敢打赌这身打扮会衬得她的眼睛更加迷人。她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正披散着晾干,波浪般的发丝长垂至腰。我疑惑地看着她脚上厚厚的羊毛袜和双手紧握的那杯咖啡。

她听见我的动静,转过身看我。没错,我心想,那件高领毛衣衬得她的眼睛的确好看。

“你在喝咖啡?”我说。她脸上困惑的表情让我确信刚刚说错了话。

“我不喝咖啡吗?”

我小心翼翼了一个多星期,总是试图说出正确的话——我太小心了,甚至都显得有点荒唐——只是为了给她一个家的感觉。我紧张不安地去弥补詹姆斯的漠不关心和米娅的思想混乱。而现在,最意想不到的是,在一个看似亲切的对话中,我说漏了嘴。

米娅不喝咖啡,她完全不喝带咖啡因的饮品,这让她神经紧张。但当我看到她小口抿着咖啡,全然一副死气沉沉、慵慵懒懒的样子,我心里祈祷着,也许少量咖啡因会对她有好处。我很想知道,我面前这个沉闷疲惫的女子是谁,我认识她的脸,却毫不理解她的一举一动、语音语调和那如同气泡般包裹着她的恼人沉默。

我想要问她的事情太多太多,但我不能问。我发过誓说一切都由她去。詹姆斯已经向我们两个探问了足够多的问题了,我要把剩下的问题留给专业人士去问,比如罗兹医生和霍夫曼侦探,还有那些永远不懂得何时闭口的人,像詹姆斯。她是我的女儿,但她又不是我的女儿。她是米娅,但她又不是米娅。她长了一张米娅的脸,但她穿袜子、喝咖啡,而且会在午夜醒来哭泣。如果我叫她克洛伊,她会比我叫她本名有更快的回应。她看起来很茫然,在醒着的时候显得困倦,在该睡的时候又变得异常清醒。昨天晚上我转头处理垃圾的时候,她已经离开椅子走了近三英尺(约 0.91米),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我们有好几个小时都没见到她,我问她这些时间都做了什么,她只说了一句“我不知道”。我认识的那个米娅不可能静坐这么久。

“看起来天气不错。”我开口。但她并不回应。天气的确很不错,阳光明媚。但一月的阳光都是骗人的,我确信地面温度不会超过 20度(约零下 6.7摄氏度)。

“我想给你看些东西。”我说着把她带出厨房,领到了旁边的餐厅。11月我相信了米娅的死讯后,在那里换上了一幅限量印刷的米娅的艺术作品。米娅的那幅油画作品描绘了托斯卡纳村庄的风景。几年前我们曾去那里旅行并拍了照,她就是临摹照片画的。她的油画很有层次感,画面上的村庄风景宜人、引人注目,将美好的时刻保留在画板上。米娅注视着这幅作品,我看着她,心想:如果所有东西都能像这样被保存起来就好了。“这是你画的。”我说。

她知道。她记得这个。她回想起了那天坐在餐厅桌边看着照片作画的情形。她恳求父亲给她买一块广告板,他同意了,尽管他确信她对艺术的新爱好只不过是三分钟热度。当作品完成时,我们全都惊叹不已。之后它就被收起来了,和万圣节的旧服装还有溜冰鞋一起藏在了某处。直到侦探要求我们去收集米娅的照片时,才在东翻西找时偶然发现了它。

“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去托斯卡纳旅行吗?”我问。

她向前走了几步,伸出可爱的手指抚摸着画作。她站着时比我略高些,但此刻在餐厅里她只是一个孩子——像一只尚不清楚该如何独自生存的幼鸟。

“当时下雨了。”米娅回答,目光仍停留在那幅画上。

我点点头。“没错,下雨了。”我说。真高兴她还记得。但雨只下了一天,其他日子全是上天恩赐的良辰美景。

我想告诉她,我把这画挂在墙上是因为我非常担心她。我当时吓坏了。那几个月里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只想着:万一……万一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万一她好好的,但我们却永远都找不到她呢?万一她死了可我们无从得知呢?万一我们得知了她的死讯,侦探让我们前去辨认呢?

我想告诉米娅,圣诞的时候我替她挂了一只圣诞袜,并给她买了礼物,包装好放在圣诞树下。我想让她知道,每天晚上我都会在门厅给她留盏灯。而且我一直心存侥幸地拨打了无数次她的手机,期待着有一回能被接听,而不是直接转到语音信箱。然而,我把电话录音听了一遍又一遍,同样的话,同样的音调——你好,我是米娅,请留言——让自己再感受一下她的声音。我想:要是这就是女儿最后的遗言呢?要是这样该怎么办?

她眼神空洞,表情茫然。她曾经艳若桃李,肌如凝脂,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而现在,她脸上的红润似乎全然消失,苍白得如同女鬼。我们说话的时候她从不看我,她的视线从我身上掠过,但从不会正视我。大多数时候她都低垂着头,看着脚、看着手,避免和其他人对视。

然后她就那么站在客厅里,脸上失去了最后一丝光彩。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光线透过拉开的窗帘射进来,照亮了米娅所在的位置。只见她一下子绷紧了身体,然后肩膀下垂,手从托斯卡纳的画上滑落,按向自己的腹部。她的下巴抵着胸口,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我把手放在她背上——她太瘦了,我都能摸到她的骨头。我等着她回应,但我并没有等太久。我很心急。“米娅,亲爱的。”我喊她。不过她已经告诉我她没事了,说她很好。我敢肯定她这是咖啡引起的不适。

“怎么了?”

她耸耸肩。她的手始终按在肚子上,我知道她不舒服。她退出了餐厅。“我只是累了而已,让我躺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她说。我把这事记在心里,打算在她午睡醒来前把屋子里所有含咖啡因的东西都清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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