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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夏 娃

救援后

我替她拉起外套的拉链,戴上兜帽,然后我们一起走进芝加哥的凛风里。“现在我们得快点儿了。”我说。她点点头,但是并没有问原因。我们朝着詹姆斯的 SUV走去,一路上狂风几乎要把我们吹倒了。他的车停在六英尺(约 1.83米)远的地方,当我去抓她手肘的时候,唯一确信的是,一旦我们中有一人跌跤,那么两个人都会摔倒在地。那是圣诞过后的第四天,停车场被一大片冰层覆盖。我努力替她遮挡凛冽的寒风,把她拉向我,用胳膊环住她的腰以保暖,尽管我的身体甚至比她还娇小,这种事让我做必然会可悲地失败。

“我们下周就回去。”当米娅爬进后座时,我对她说。为了盖过咔嗒的摔门声和系安全带声,我的嗓音有点大。收音机朝我们大吼大叫,汽车引擎在这种严寒天气里垂死挣扎。米娅畏缩了一下,我请求詹姆斯把收音机关了。米娅在后座里很安静,她凝视着窗外,看着车辆。其中的三辆车像饥饿的鲨鱼一样包围着我们,车上的司机八卦又贪心。有一个人把相机举到眼前,闪光灯令人目眩。

“真见鬼,在需要的时候警察都跑哪儿去了?”詹姆斯自言自语道。然后他摁响了喇叭,直到米娅抬起双手捂住耳朵,不愿听到那可怕的声音。照相机又开始闪起快门。那些车辆在停车场里闲晃,引擎发动着,排气管外烟雾弥漫,消散在灰蒙蒙的天空里。

米娅抬头见我正看着她。“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米娅?”我语气和蔼地问她。她摇摇头。我几乎都能听到她脑海里充斥着的那个讨厌声音:克洛伊,我的名字叫克洛伊。她的蓝眸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我眼眶泛红,强忍泪水。米娅回来之后我就常常这个样子,尽管詹姆斯总在那儿提醒我保持冷静。我努力试图理清这一切,把微笑挂在脸上——有点强颜欢笑,但完全发自内心。我心中默念着一句话: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回家了。我小心地限制着米娅的行为,不确定她需要多少私人空间,但绝不愿给予她过度的自由。我能从她的每个手势、表情和站姿里看出病态,她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充满自信的米娅。我明白,她经历过很可怕的事情。

不过我很想知道,她是否能理解我也在遭受着些什么呢?

米娅别开了眼。“下周我们要回去见罗兹医生。”我说。她点头回应。“是周四。”

“几点?”詹姆斯问。

“一点。”

他单手查了一下智能手机,然后告诉我,我得一个人带米娅去赴约,他有一个审讯必须出席。另外他还说,他相信我能独自解决这事。我告诉他我当然可以处理,但是我靠过去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句:“她现在需要你。你是她的父亲。”我提醒他,这是我们商定好的事情,他当时做过保证。他说他会尽力而为,但我对此非常怀疑。他认为他应该严格遵守工作日程,无法为这种家庭危机抽出时间。我能看出这一点。

我们沿 94号州际公路一路飞驰着开离城市,米娅坐在汽车后座里凝视窗外掠过的景象。现在大约是星期五下午三点半,新年的周末路况非常糟糕,我们不得不停下等候。在高速公路上,汽车以龟速缓慢向前挪动,每小时不超过三十英里(约 48.28千米)。詹姆斯对此毫无耐心。他紧盯着后视镜,等着狗仔队的再度出现。

“这么看来,米娅,”为了打发时间,詹姆斯开口道,“那个研究神经病的说你得了失忆症?”

“噢,詹姆斯,”我恳求道,“拜托了,现在不要说这些。”

我的丈夫并不愿等,他想要弄清真相。米娅回家才刚一周,跟我和詹姆斯住在一起,因为她还不适合独自生活。我想起了圣诞节那天,疲惫不堪的栗色汽车慢吞吞地载着米娅开进车道时的情形。我记得当时那个一贯冷漠而持重的詹姆斯一反常态地冲出前门,第一个去迎接她回家。在落满积雪的车道上,他伸出胳膊搂住那个憔悴的女子,仿佛在这些漫漫长日中哀痛不已的并非是我,而是他自己。

但自此以后,那一瞬间的如释重负烟消云散,失忆的米娅渐渐变得令詹姆斯厌倦,仿佛她只是他越堆越高的案头里的又一个案件,而不是我们的女儿。

“现在不说,那什么时候说?”

“晚点再说吧,求你了。而且那位女士很专业,詹姆斯。”我强调,“她是一名心理医生,才不是什么研究神经病的。”

“好吧。米娅,心理医生说你得了失忆症。”他重复道,但米娅并没有回答。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用目光将她囚禁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她曾努力抬眼注视回去,但稍后视线就落向了自己的双手,全神贯注地盯着上面的一小块疤痕。“对此你有什么想谈谈的吗?”他问。

“她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她说。我记得医生的话,在那间令人不快的办公室里,医生坐在我和詹姆斯对面(米娅被带去等候室里翻阅过期的时尚杂志),逐字逐句地向我们解释教材中对“急性应激障碍”的定义,这个词唯一能令我想到的只有那些可怜的越南老兵。

他叹了一口气。我能感觉到詹姆斯认为此事难以置信:她的记忆居然会消失不见?“那么,这是怎么办到的呢?你记得我是你父亲,也记得她是你母亲,但你却认为自己的名字叫克洛伊。你知道自己的年龄和住址,还知道你有个姐妹,但你却完全不知道科林·撒切尔是谁。你真的不知道你过去三个月去了哪里吗?”

我插嘴维护米娅说:“这叫作选择性失忆症,詹姆斯。”

“你是说她会有选择地记住她想记住的事情?”

“不是米娅要这么做,而是她的潜意识或无意识——诸如此类,替她这样做了,把痛苦的想法藏在她找不到的地方。这不是她所能决定的事情,而是她的身体要帮助她去应付。”

“应付什么?”

“整件事,詹姆斯。发生的一切事。”

他想知道我们要如何解决米娅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确切的答案,但我建议道:“给她些时间,我想。还有治疗、药物和催眠。”

他对催眠和失忆症这种事当真嗤之以鼻。“什么药物?”

“抗抑郁药,詹姆斯。”我回答。我转身拍拍米娅的手,说道:“也许她的记忆永远不会恢复,但那样也不要紧。”我看了一会儿她的模样,她就像是镜子里的我自己,但是更高挑更年轻。她和我不同,光洁美丽的肌肤远离皱纹侵蚀,浓密暗金的长发尚未染上银霜。

“抗抑郁药要怎么帮她想起来?”

“它们会让她感觉好点儿。”

詹姆斯的缺点之一就是他永远那么直言不讳。“真该死,夏娃,如果她不能记起来,那么还有什么可难过的?”他问。我们望向窗外,视线游离在往来车辆中。我想谈话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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