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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第七章

杨昭坐了回去:“那你领路吧。”

车里很安静,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杨昭也没有在车中听广播和音乐的习惯。陈铭生只在关键的路口给杨昭指点一下。其实也就只拐了一个弯,然后一路走到头。杨昭从来不知道离她住的地方这么近有一家康复中心。

开了二十来分钟,他们到了目的地。

杨昭从车里看了一眼,康复中心好像是新建的,楼有四层,看着很新。康复中心门口停了一排车,杨昭找了个空位将车停好。

陈铭生解开安全带,对杨昭说:“谢谢你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杨昭拔了车钥匙,“我今天没事,送你看好病再走。”

陈铭生:“……”他从车里下去,单脚站着打开后门。杨昭的车停得与另外一辆车靠得很近,车门不好开,杨昭看见了对他说:“你等一下,我帮你拿。”

杨昭从另外一侧将他的拐杖取出来,她在看到后座的假肢时顿了一下,最后决定只拿拐杖。

“走吧,这里用挂号吗?”

陈铭生撑着拐杖走在杨昭身旁,他说:“不用,我给医生发过短信,把药取了就行。”

“哦。”

康复中心门口是坡型路,他们进了一楼,杨昭看见一楼楼口的地方放着几辆轮椅,好像是为了方便患者使用的。杨昭对陈铭生说:“这个随便坐吗?你要不要坐?”

陈铭生没说话,杨昭推了一辆过来,“坐着吧,省些力气。”

陈铭生的确站得很费力了,他平时不喜欢坐轮椅,但是现在由不得他逞强。

杨昭将他的拐杖拿在手里,陈铭生坐在轮椅上前后划动几下,“医生在几楼?”

陈铭生划着轮椅往电梯的方向走,他看起来对这里十分熟悉,“三楼。”

杨昭跟在他身后,她走在康复中心的楼里,随处可见无障碍设施,坡路,盲道,还有把手。杨昭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残障的世界,她紧跟着陈铭生。

到了三楼,电梯门一开杨昭就看见楼口的指示牌,上面写着“肢体恢复”。

走廊里很安静,两侧有几个房间。杨昭路过的时候,看见其中一个房间开着门,里面有几趟把杆,中间有医生在指点病患走路。

陈铭生直接来到最里面的办公室,他敲了敲门,里面很快有人开门。

开门的是个年纪不小的医生,面相和善,他看见陈铭生高兴得笑出来。

“是小陈啊,快进来。我收到你的短信了,怎么弄的,腿感染了?”陈铭生和杨昭一起进了办公室,里面很宽敞,只有老医师一个人。屋子里有一张办公桌,角落里养着几盆花草。

老医师拉来一条长椅,拍了一下,“来,坐下,我给你看看。”

“张师傅……”陈铭生从轮椅上挪到长凳上,右腿僵硬地虚搭着。张医师皱着眉头说:“哎哟,看起来还肿了,你怎么搞的?”

陈铭生低声说:“不小心弄的。”

杨昭站在一边,心情有些复杂。

这应该是昨天淋雨淋的,她想。如果他没有送她回家的话,可能腿也不会出问题。而且,刚才杨昭扶着他的时候注意到,陈铭生的衣服还是潮的,他穿了一晚的湿衣服,不出问题才怪。

杨昭回想起昨晚她拿陈铭生的残疾作为要挟,让他跟自己回家避雨。手段虽然恶劣,不过她觉得那是明智的决定,不然在秋雨里淋一晚,没准儿更严重。

张医师拿来一盘酒精棉,坐在陈铭生对面,“来,挽起来我看看。”

“……”陈铭生手压在裤腿上,他抬眼看了一眼杨昭,明显犹豫了一下。

张医师顺着他眼光看过去,猛然想起来,问杨昭说:“这位是……”

一问之下,两个人都默然了。

该说是什么?

朋友?明显不是。

萍水之交?好像也不算。

那就是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了,可这又说不出口。

陈铭生张张嘴,杨昭在他之前开口说:“我是他邻居。”

陈铭生看她一眼,把嘴闭上了。

“邻居啊。”张医师毫不怀疑,他拿镊子夹了一块消毒棉,接着对陈铭生说,“来,我先给你检查一下。”

陈铭生又看了杨昭一眼,后者显然没有明白他想让她回避一下的意思,陈铭生叹了口气,松开手。

张医师将陈铭生的腿掀起来,杨昭尽可能地让自己看着冷静一些。

说没点儿震撼是不可能的。

陈铭生这条腿……或者在杨昭的眼里,这已经算不上腿了。它只剩了短短的一截尾骨,腿根处的肌肉看得出有些萎缩,但是却又因为浮肿而红胀起来。

截肢面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杨昭觉得这伤疤并没有完全恢复——事实上她觉得如果一个人的身上有这样一道还在流脓的伤口的话,他除了医院哪里都不应该去。

张医生啧啧两声,拿消毒棉球在他的伤口附近清理了一下。杨昭看着就觉得很疼,但是陈铭生低着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你啊,穷折腾!”张医生恶狠狠地评价道,“本来你的理疗就只进行了一半不到,然后回去又不好好休养,你再这样下去会越来越严重!”

不知道陈铭生是因为忍着疼痛没法开口,还是张医生的话让他无法反驳,反正他安安静静地靠墙坐着。

“住院吧,已经感染了。”张医师最后总结说。

陈铭生这才有了反应,他说:“不用,我回去自己养一养就行了。”

“你别拿年轻当本钱!”张医师有些生气了,“当初理疗你不做,就说回去养,结果呢?你一点护理的常识也没有,我不是吓唬你,你再这样下去这腿还要截!”

陈铭生沉默了。

张医师可能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他语气放轻了些,说:“住院好好护理一下,你现在这样光抹点药不管用的。”说着,张医师忽然回头对杨昭说,“你也劝劝他!他就是死倔!”

杨昭忽然被拉进谈话里,吓了一跳,她看着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张医师,点点头附和说:“啊……是啊,你住院吧,有人照顾能好得快一点。”

“你看这位小姐多懂事。”张医师找到同盟,觉得攻坚几率大了不少,“也不用住多长时间,一个月差不多就行了。你这可是自己的身体,难受是你自己难受。”

陈铭生静默了一会儿,最后低声说:“不用,您帮我开药吧。”

“唉……”张医师拍腿,叹了口气,他可能知晓陈铭生的脾性,也没再继续劝,“我去给你拿药,你在这等着。”

张医师走后,杨昭站在原地,她看着低着头忍痛的陈铭生,忽然觉得这个出租车司机有些跟常人不一样。

张医师很快将药取了回来,包在一个袋子里交给陈铭生。

“内服外用的我都开给你了,用法你也知道。”他看起来还是想劝陈铭生住院,“小陈啊,你不能硬撑,要是过几天还没消炎的话一定要过来,这可不是玩笑啊!”

陈铭生点点头:“我知道,谢谢您了。”

张医师叹了口气,坐回办公桌里写着什么。杨昭说:“这就走了?”

张医师发话道:“走什么走,在这等着,挂个消炎再走。”

杨昭看张医师开了个单子,然后又出去了,没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拿着输液袋。他将针管调好,然后把输液袋递给杨昭,“来,帮我拿一下。”

杨昭下意识地接过来,然后看着他熟练地给陈铭生扎针。杨昭将输液袋举了起来。针刚刚扎好,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张医师接起来说了几句挂掉,对杨昭和陈铭生说:“楼下有事,我得下去看一下,很快回来。等我回来给你拿个输液架,等等啊。”

张医师出去,屋里就剩下杨昭和陈铭生。

陈铭生靠在墙上坐着,他衣服有些潮,又压了一晚上,折腾得有些垮了,搭在陈铭生的身上。

杨昭能看出来他很疲惫。

她找不出什么话题来说,她也不擅长安慰别人。结果屋里就这么一直沉默着,没一会儿杨昭胳膊腿都开始酸了,可张医师还没有回来。

陈铭生动了动,他抬头看了杨昭一眼,说:“你坐下吧,我自己举着。”

杨昭说:“你这个样子怎么举,我来好了,反正快打完了。”

“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没事。”

一袋药要挂多久?

杨昭看着输液袋里的药液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应该差不多是二十分钟。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她生病在医院挂吊瓶,她拎着吊瓶到吸烟区。从开始挂,到最后拔掉针,她一共抽了两根烟。杨昭抽掉一根烟的时间是十分钟,一直都很准。

在杨昭从输液袋上回过神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陈铭生睡着了。

他扎着针的手搭在右侧的凳子上,背靠着墙,低头睡着。

屋子里十分安静。

杨昭不再看输液袋,而开始看这个熟睡的男人。

他垂着头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沉郁,事实上陈铭生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十分压抑,杨昭具体描述不清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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