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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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软弱,她才能有机会活到现在。
端阳侯紧紧抿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答应道:“好!”
宋怀瑾咳了一阵,声音微带嘶哑地道:“走吧。”
“怀瑾先生不一起走吗?”端阳侯犹疑道。
到现在还是在怀疑她,宋怀瑾嗤笑了一声,冷冷道:“我为谋多年自是明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出路,今日舍了它就当是感念你收留我这些年的恩情,你倘若不愿意走,也无人相逼!”
宋怀瑾何尝不想走,可她已经命不久矣。她在牢狱中已经病了七日,如今早已经耗尽元气,他们是逃命,不可能舒适地坐着马车,长途跋涉、一路颠簸也唯有一死而已。
相比那样狼狈地奔逃而死,她宁愿更坦然潇洒一些。
殿中响起脚步声,宋怀瑾以为端阳侯离开了,肩膀上却是一沉,是端阳侯将那件白色狼皮裘披在了她身上。
“今日一别,君子珍重。”端阳侯诚恳地道。
“保重。”宋怀瑾似有若无地一笑。
此刻的她,面如土色,全然是病入膏肓的模样,没有丝毫美丽可言,但端阳侯却觉得她身上的光华耀目,任何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姬都无法用容貌与之相比。
外面的风雪渐大,宋怀瑾孤身一人坐在偌大的殿中,看着端阳侯消失在风雪里的背影,微一抿唇。
其实闵迟这个人太过自负,想保住阳城也不是无机可乘,却很难挫伤魏军。倘若闵迟首战惨败,魏国必将问罪,她就是要逼得他在魏国待不下去,甚至被处死。
秦国军队乃虎狼之师,阳城在秦魏边界,只需一宿,附近城池的秦军便可赶到。魏军在风雪里撑了数日,冬日的粮草也必然不多,秦国不会放弃这大好时机。
兵贵速,倘若魏军进城,再攻打起来就困难得多,秦国也可能损失惨重。秦魏之仇,寸土必争,所以她料想秦国会迅速出兵。
宋怀瑾起身,迎着风雪走了出去,对路边冻死饿死的尸体恍若未见,径直往城楼那边走去。
城头上风雪呼啸,宋怀瑾不扶着城墙,几乎站不稳。
“来人!”宋怀瑾扬声道。
她身上白色的狼皮昭示着非同一般的身份,立刻便有一名副将过来领命。
“城主府里还有些存粮,主公仁义,取出来分食吧。”宋怀瑾在风里每个字都说得艰难无比。
那副将精神一振,却犹豫道:“可是主公……”
“那些存粮甚至不够大伙饱餐一顿,但主公派去秦国的人已经传来消息,秦国大军明早即至阳城,主公宁愿挨饿,也请大家务必坚持一晚!倘若明早秦军未至,主公将会投降魏国,绝不会罔顾诸位性命。”宋怀瑾的声音不大,但附近守城的将士都听得见。她说罢,掩面似泣道,“主公向来仁义,不想见大家枉死,但阳城乃是先人传下来的基业,还请诸位助主公一臂之力,怀瑾在此代主公拜谢诸位!”
宋怀瑾深深一揖到底。
附近的将士连忙上前扶起她,“先生言重了,主公深明大义,我等定当誓死守城!”
端阳侯身上有诸多缺点,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却善待臣下、心怀百姓,此时舍了自己的口粮给守城将士,使得那些原本有些动摇的人立即坚定了守城的决心。
阳城人就是这么淳朴。
“誓死守城!”
“誓死守城!”
城头上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夹杂在狂风暴雪之中,虽然力量微薄,但坚韧不屈。
宋怀瑾微微抬手道:“秦国援军之事,切不可外传,倘若魏军提早攻城……”
“末将明白!”副将拱手,吩咐人交代下去,今日不许有人降魏,擅自逃跑者,杀无赦。
这个消息一定会传到魏军那里,宋怀瑾知道,但闵迟知道这个消息是她散布出去的,定会犹疑不决。
她只需一晚,只需一晚……
暴风雪呼啸,掩埋主战场上残破的尸体。阳城的士卒喝了稀粥,精神好了许多。
端阳侯府内存的都是白米,而这些人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一粒白米,此时此刻,他们觉得就算这么死了,也值。
宋怀瑾坐在城楼上的棚子里,眯着眼睛盯着魏军扎营的方向。夜色沉沉,风雪呼啸,什么也看不见,鼻息喷出的一朵朵雾花将视线遮掩得更加朦胧。
上半夜就这么安静地过去了,宋怀瑾疲惫至极,却怎么也合不了眼,一直盯着东方逐渐发亮的天空,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夹杂在风声里的震动急速逼近。宋怀瑾双目微微一睁,垂眼向下看去,天地交接的远方,卷起大片的雪雾,红甲魏军如浪潮一般向着阳城扑来。
“怀瑾先生,魏军攻城!”副将冲进来禀报道。
时不予人……她缓缓闭上眼睛,沉默久久才哑声道:“打开城门,你们降了吧。”
并非是宋怀瑾舍不得牺牲无辜,她的心里此刻只有谋,没有情,只是闵迟那样一个人,居然出乎意料地急袭,必然是有不少内应,他有十足的把握,再看魏军和守城士卒的力量悬殊,即便此时不降,也绝对撑不住半刻。
“正门大开。”宋怀瑾补充一句,“传信把北城门也打开。”
这一招纵然会被识破,但闵迟生性多疑,一时半刻不会贸然攻打。而北城门,是为秦军而开……但愿秦军抓住这个时机吧。
那副将紧紧抿着唇,一动不动。
宋怀瑾抬头看他,火把剧烈跳动的火光下,是一张坚毅俊朗的脸,“末将愿死不降!”
“大丈夫生于世,一为忠义,一为抱负。端阳侯不值得你忠义,阳城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也不能一展抱负,你死也是白死!”宋怀瑾有气无力地说道,“休要犯蠢。”
沉默了片刻,他才拱手道:“末将领命!”
宋怀瑾看着那没入风雪里的魁梧身影,沉默了许久,才从袖袋里取出一块帕子,展开之后,露出一粒指甲大小的药丸,芳香扑鼻。
她用手拈了放入口中,微微皱眉,眯着眼睛看向外面的风雪连天,一股辛辣顺着喉管而下,在腹中渐渐会形成绞痛,热流顺着喉管涌了出来,口中满是腥甜。
宋怀瑾已经油尽灯枯,死,也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只是她不想死前的日子里天天看见闵迟,想想都堵得慌。
无谋不诈,输了也是她宋怀瑾技不如人,但她绝不能原谅他的背叛。
“初一!”
恍惚之中一个熟悉身影闯入视线。
宋怀瑾略略打量了一番,闵迟一袭烟色广袖袍服,黑色貉子毛大氅,满身落雪,比在阳城时更加风姿翩然。
他看见宋怀瑾的情形,满面震惊,喃喃道:“初一,我是来接你的。”
闵迟不想她死,哪怕利用过,出卖过,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她置于死地。
他见宋怀瑾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这才反应过来,大步冲入棚内扶住她,一双凤目中噙着泪,“初一,你想说什么?”
宋怀瑾吐出一口血,凑近他,艰难地吐息道:“闵迟……我操……你大爷!”
听着这句遗言,闵迟愣愣地看着她清明的眼失去光彩,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初一,字怀瑾,原字寅月。
握瑜怀瑾,比喻美好的君子品德。这是因为她言语、行为粗鲁,性子不好,所以拜师时,其师对她寄予美好期望。可是直到死,她也没能奉行这两个字的分毫。
闵迟笑罢,眼角有泪倏然滑落,在冰天雪地里灼得面颊微疼。
“军师!北城门有秦军!”棚外,有士卒急促地禀报道。
闵迟身子一绷,垂眸看了一眼怀里安详的面孔,她带血的唇角似有若无地翘起,仿如嘲笑他一般。他眉头微微拧起,将宋怀瑾轻轻放下,抬头看了看微微发亮的东方天际,缓缓吐出两个字:“备战。”
东方浮白,广袤的苍穹上还缀着一弯浅浅的月牙,荒原四野遍地都是半人高的野草,朦胧之中泛着枯黄的颜色,上面结了一层浅浅的霜。
寂静的草丛里,忽然响起哗啦一声,紧接着便是在枯草里窸窣的穿行声。
很快,一名衣衫褴褛的人爬了出来。他身材瘦小,葛布麻衣褴褛地披挂在身上,黑乎乎小腿和手臂暴露在外,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遮掩住了面容。从身量和四肢来看,他年纪不大。
少年手中握着削尖的竹片,跪在空地之上凸出的一个小土包前,刨开土壤。
放眼看去,这一片有七个小土包,土都是新翻的,每个土包上面都插着一个竹片。
少年手脚飞快地刨开一个土包,看见里面露出的衣裳,唇角微微扬起,动作越发快速。不一会儿便从土中拽出一具用席子裹着的男尸。
男尸头上沾染了许多泥土,颜色青白,尚未有腐败的迹象。少年心中一喜,伸手摸了男尸的胸前和腰间,不出意外地发现了一块玉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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