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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是的,她看着他此刻有点儿孩子气的傻纯表情,突然有些心伤,也有些暖,它来得不可阻挡。这个从学生时代就朝夕面对的人,如今也有些老了,此刻却还紧张着,在小心翼翼地等着她的应答,在期望她给他点一个赞。

苏缨准备利用学校的寒假,带妈妈去美国走走。她开始办理签证手续。她对妈妈说,我们还可以去看周唯一,小女孩一个人在那里呢。

对于这个计划,苏锦、苏秀都非常支持。她们知道,在目前这个时段,也就苏缨有时间可以带妈妈出去散心,何况欢笑已找到了男朋友。对于这个石磊,她苏缨总算是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了。那就赶紧放松一下她自己吧,别盯着女儿了,陪老妈出去,生活还要继续对不对?

苏缨心里更明白,她对妹妹说:“我们只有妈妈了,如果妈妈哪天也走了,我们仨就成孤儿了。所以我发现,到我们这个阶段,老人比儿女更需要管了,儿女一天天大起来,即使有事,他们也会有办法,而老人一天天老了……”

“是的。”苏锦、苏秀说,“你先上,好在我们家有三个女儿,而到我们自己老的时候,家里只有一个女儿,顶多苏秀比我们多一个。”

好吧,那就先让苏缨管苏家的老人吧。

而苏秀呢,现在她的身体越来越笨重了,正准备迎接新宝宝的到来。

至于苏锦,也该赶紧去打理她那纠结家事,直面那个令她心烦的老公周昆了。

最近,因为父亲去世,苏锦忙于操办丧事、安慰母亲、接待奔丧亲戚等一堆事情,已精疲力竭,无暇应付周昆。

悲伤中的苏锦,甚至还有意漠视自己婚姻中的烦心之事,以招架眼前纷繁。

好在,最近周昆还算乖,没搞出什么乱子给她添烦。父亲弥留之际,他还跟在她身后,好歹给了老人一个幸福幻象。

但裂痕既然存在,不快既然难却,那终竟还是需要她去应对的。

这个晚上,苏锦下班回家有点晚,她被一家大学邀去给学生开一场讲座,讲述移动互联网给创业带来的“小而美”商机。

当她回到自家“丽景一号”时,已是晚上十点钟了。

她打开家门,进屋,看见周昆正坐在沙发上翻看一堆图纸。

周昆见她回来了,就站起来,说:“苏锦,墓地我买好了。”

“嗯。”苏锦瞟了一眼他手中的图纸,知道他帮她把老爸的墓地买好了。

老爸的骨灰,目前还放在父母的家中,按本城习俗,如果不是“三七”“五七”下葬,那么最好是冬至或者清明。前些天,三姐妹商量下葬事宜时说,“三七”“五七”不知还来不来得及,墓地还没买哪。

她们说这事的时候,会想起几个月前的那天傍晚,一家人坐在爸爸床边说这事时的情景,这让她们无比伤感,甚至有冥冥中的不祥之感。于是购墓地这事,在情感上就有些回避,更何况平时没关心过这事,不知道怎么购办,也不知道哪个墓区好。据说无论是朝向还是位置都是有讲究的,讲究一点的人家还在意风水……三姐妹想,如果一下子买不好,那就清明再葬吧。

没想到,现在周昆帮她们把墓地的事办好了。

“买了?那就好!”苏锦对周昆说。她从周昆手里接过图纸,有好几张,上面印着好几种墓座、墓碑的照片,还有地图标示,以及周边山地的风景照。

苏锦一时看不明白是哪一种。她问:“是哪一个?”

周昆说:“我都买了。”

“都买了?”苏锦没听明白。

“是的,我给你爸妈买了双穴位,给我爸妈买了双穴位。另外,给我和你也买了双穴,我问你姐要不要,她要,我给她也买了。我给唯一他们都买好了,反正是一个家族墓园区块,够了。”周昆说。

苏锦傻眼了。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他最近说话常这样虚头虚脑,好像是想尽了办法想逗她。

周昆见苏锦怔怔地看着自己,就有些得意,说:“猪鼻头,你还记得猪鼻头吗?我们中学老同学猪鼻头李向海,他在搞墓地开发,我托他办的,他给了我们家打对折的价,谁让他是我们中学同学呢。呵,苏锦,我这才发现,他才是我们的财富啊,我们小时候还不明白,还看不起他,而现在这一次,他一笔就给我们家省了四十万……”

周昆说的这些价钱、同学情,苏锦都没往心里去,因为她头皮一阵阵发麻。天哪,是不是疯了,搞了这么多墓地,我们这还好好地活着呢,不正活着吗?

她就失声叫起来:“天哪,要这么多干吗?我不要、小孩不要……”

周昆瞪着眼睛,说:“现在不要,以后就没这个机会啦,没这个机会,以后我们就不能‘住’一起了。不能‘住’一起那怎么成?一家人得‘住’一起,现在是个机会……”

苏锦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心想,他才从幼儿园出来?

她说:“有没搞错啊?”

他拎过她手里的图纸,往空中挥了一下,说:“苏锦,没搞错,你不要不行,我已经买好了,我得跟你‘住’一起。”

他指着图纸里的一个点,大声说:“‘住’在这里。”然后,他把手指举向天花板,说,“这房子是你买的,而这个墓地是我买的,现在我们住这么好的房子,是你的功劳,而以后我们‘住’的也是‘高端小区’。你看,这墓地广告上写的就是‘高端区块’,苏锦,以后我们全家、你们全家,统统高端一下。”

他哈哈笑了,说:“要不是猪鼻头,这样的事我可办不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是不是脑子糊了?苏锦心里有一丝奇怪的感觉。

是的,她看着他此刻有点儿孩子气的傻纯表情,突然有些心伤,也有些暖,它来得不可阻挡。这个从学生时代就朝夕面对的人,如今也有些老了,此刻却还紧张着,在小心翼翼地等着她的应答,在期望她给他点一个赞。

这还是学校钢琴室里的那个男生吗?

不是了又如何?

在窗外这些年飞一般的风云中,又有多少人还是原来的自己?苏锦心里的怜悯漾起来,她想遏制它,她想,他得对我说对不起。

苏锦恍惚的神色,让此刻的周昆产生误读,他放弱了声音,说:“我知道你可能不要我住这儿了,我不管,反正我以后得跟你埋在一起,反正我已经买好了。”

他嘟哝着,样子有些可怜兮兮。

苏锦伸手触了一下他的脸,说:“说得那么难听。”

而他还在发傻,说:“苏锦,哪怕你不要我了,我死了也要住在你隔壁,反正我已经买好了,离婚了也得住。”

苏锦哭笑不得,感觉眼睛里有水,她就扭过头去,对着电视机,说:“别烦了。”

周昆说:“那你认可了?”他凑过去,看她的侧脸。

“嗯。”苏锦慌忙推开他,嘟哝,“还行吧。”

这话好像是自己答应他死在一起了。这太疯了。苏锦赶紧说:“我是说,你这事办得还行。不错,办好了这一堆墓地,办得挺好的。”

她夸他了,他倒谦虚了。他看着她,说:“别的做不好,这个总可以做好。”

门外传来了一阵搬东西的声响。

然后是有人连续按门铃——“叮咚叮咚叮咚……”

然后是大声喊:“爸爸妈妈!”

屋里的苏锦、周昆面面相觑。天啊,这是女儿周唯一的声音。

他俩丢下那几张墓地图纸,着火了一般地冲过去开门。

小小的女儿周唯一穿着一件厚冲锋衣,拉着一只拉杆箱,站在他们面前。

她咬着嘴唇,额前的头发倔强地立着。

“你怎么回来了?啊呀,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苏锦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后怕。天哪,她居然一个人回来了,学校也没放假呀,她怎么可以一个人回来?她是来盘问我们的吧?

周唯一仰脸说:“飞机晚上才到浦东机场,我刚才坐机场大巴回来的。”

两口子异口同声地问:“那你怎么不打电话,不告诉我们你要回来了?”

周唯一看了他们一眼,没说。眼睛里有与她小小的脸庞不符的意味深长。苏锦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了,想死的懊恼劲都有了。

果然,她听见女儿没头没脑地说:“何小悠告诉我的。”

“何小悠说什么了?”

周唯一没回答他们。他们想听什么呢?她想,你们心里有数。

周唯一走进客厅,探着头先把家里看了一遍,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这一路飞机,第一次独行,心中的惶恐、畏惧和对这个家的焦虑、生气,让这个小姑娘累了。所以她现在不想理他们,他们应该最有数她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是的,大前天,她与小学生表妹何小悠QQ 聊天时问:“咪咪为什么看起来是忧郁的?你去看它的时候,它活泼吗?”

何小悠回:“我好久没去看它了,我妈不带我去,好像你妈爸要离婚了。”

这让周唯一心里一激灵,她问小表妹:“你听谁说的?”

何小悠回:“我妈跟苏缨大姨打电话的时候,我听见了,好像是的。”

周唯一的心怦怦乱跳,她问:“家里还有什么事吗?你告诉我吧,我回来的时候给你买芭比娃娃。”

何小悠就告诉她:“妈妈还没有生小宝宝,但外公死了。他们告诉你这些了吗?”

于是,小姑娘周唯一就去找学校请假,她眼睛都哭红了。

学校老师帮她买了张飞机票,送她到机场,并托机组人员和同航班乘客一路上关照这个中学生。

现在苏锦也坐到了地板上,她一把紧紧抱住这个独自从千里之外突然返家的宝贝。她想大哭一场。

天哪,这么点大的小孩来“维稳”了。“宝贝宝贝宝贝……”

此刻不让自己哭泣的最好办法,就是狠扁周昆一场。但一时不知如何对他发作,苏锦就大声说:“周昆,你站这儿干吗?去给唯一做吃的呀,连这个都不懂!”

周唯一说:“我不要,我不吃,我不饿。”

周唯一说:“我是回来让你们生二胎的。”

苏锦周昆没明白小孩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们双双站在她面前,怔怔地看着她。

周唯一冲着天花板大声说:“你们得给我生个新宝宝。”她说,“我出去了,但他还得让你们带,你们谁都走不了。”

苏锦就放声哭起来,她抱住女儿说:“妈妈的好宝贝。”

周唯一终于开始哭泣,她哭得那么伤心,把一路上憋在眼睛里的泪水都倾下来。

苏锦贴着女儿小小的脸颊,它是那么烫。她是那么舍不得,她说:“妈妈爸爸很好的,你以后会懂的,你不要心烦。”

周昆已手足无措地在一边站了很久了,现在他蹲下身去,对着女儿的耳朵说:“乖宝,你不要管这些大人的事,大人的事都是这样的,你以后会知道的,这个就是人生嘛。你瞎担心什么呀,爸爸已经把要追的人快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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