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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第六章

苏缨在埋怨自己,怎么每帮苏锦出手一次,都会把事儿搞得更砸?那天晚上,她原本是去劝苏锦修复感情的,提醒妹妹别让人趁虚而入了。但哪想到,不劝还好,一劝,苏锦竟把周昆逼出了家门。

周昆妈妈吴家丽走出“丽景一号”,去坐地铁,她的面容有些忧郁。

其实,上周三的时候她已经来过儿子家了。进门后,她一眼就看出了名堂。

那天早晨儿子周昆打电话给她,说下午和晚上单位搞封闭式学习,他今天回家会很晚,让她下午去一趟他家,帮助喂猫。周昆说,妈,苏锦这些天下班都比较晚,所以猫会饿着的。妈,你帮我去喂一下,喂好后你就回去吧。

其实,在周昆出走的这些日子里,他依然在承担小猫咪的饲养工作。之所以没撒手,一是因为跟女儿视频时猫咪是必备成员;二是因为养着养着,他对它也有了情感;三是他知道苏锦工作太忙保不准几点回家,咪咪可能会被饿到,所以他想还是自己下午找空档溜回来喂一下吧。于是,这些天下午或傍晚,周昆总是飞一般地潜回“丽景一号”,给咪咪喂食,然后飞快离开。

而星期三这天他单位搞封闭式学习,于是他想到了让妈妈帮忙。

于是这天下午三点钟,吴家丽带着猫粮走进了儿子的家。

屋子里悄无声息,一如所有上班族家庭在大白天时家中的景象。吴家丽把猫粮放进猫食盆,招呼咪咪来吃。然后她环视了一眼房间,只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小客房的床上,棉被没叠,周昆的几件衣服胡乱地堆在床头柜上……吴家丽走向主卧,看见床上只有一只枕头。

吴家丽耳畔回响着今天上午儿子的声音,那声音里似有吞吞吐吐的东西,“你帮我去喂一下,喂好了就回去吧”,每一句话似乎都很寻常,但此刻在她这个当妈的直觉里,好像有吞吞吐吐的东西,像蒙了一层毛玻璃。

吴家丽在房间里看来看去。当她瞥见洗手间台盆旁的那两只牙杯时,整个人彻底不好了:绿色牙杯空空荡荡,粉色牙杯里孤独地插着一支牙刷。她知道她这儿子只要离家出门,都会带上牙刷,他从小就有这个怪脾气。

带着这个疑心,在随后的几天里,吴家丽对儿子下班后的行迹进行了追踪:儿子背着双肩包下班,有时是他一个人,有时身后会跟着一个年轻的妹子,若即若离,但看得出他们是一起的。

有时他去停车场开车,有时沿着街边步行。他开车的时候,那个妹子会坐他的车。他步行的时候,都是他一个人。他步行时会对着街边那些茶餐厅、快餐厅东张西望。吴家丽想,你该回家去吃。但显然,儿子周昆没听见她心里的声音,他走进了茶餐厅。

等他几十分钟后走出来,妈妈吴家丽继续远远地跟着。他走到解放北路,前面再拐一个路口就到城市中央公园,再过去就是“丽景一号”了。但儿子没再往前走了,他居然走进了街边的“如家”快捷酒店。

三十分钟后,吴家丽走进“如家”,以找人为名,查到了儿子住的房间。

“他住几天?”吴家丽问。

服务员看着电脑点着鼠标,查信息,说:“周昆,哦,他订了一个月的房间。”

在接下的两天里,吴家丽遏制住自己不安的情绪,因为她想到了后天就是星期天了,孙女周唯一还在等着视频呢,这个时候不能搞砸。

吴家丽想,也不知道这夫妻俩拿什么去应对小乖宝,真是两个糊涂人,小孩一个人在外面呢,万一小孩瞧出点什么来了,万一想不开了,要我们的命呀……她了解儿子的脾性,他处理不好这事的,于是她带着猫粮上阵了。

吴家丽往地铁站走,路过省中医院门口时,突然决定进去配点药,这两天心浮气躁,牙痛犯了。

吴家丽走进医院大门,沉郁的草药味儿迎面而来。

除了吴家丽,这些天,另一个人也沉浸在愁绪中,那就是苏缨。

苏缨在埋怨自己,怎么每帮苏锦出手一次,都会把事儿搞得更砸?那天晚上,她原本是去劝苏锦修复感情的,提醒妹妹别让人趁虚而入了。但哪想到,不劝还好,一劝,苏锦竟把周昆逼出了家门。

天哪,这不是主动制造了虚位吗?

苏缨心一急,晚上就失眠了,无数念想在黑乎乎的屋子里飘来飘去,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色在一点点亮起来。

她想,人这一生怎么那么难缠,阳光明媚的好天气真没有多少。一眨眼,三姐妹都从天真纯情的青春年华,进入了堆满严峻现实问题的中年了。爸爸卧床多日,身体健康每况愈下;欢笑还没找到对象;苏秀每天抱着个大肚子上班,还担心边缘化;苏锦这些年干活、持家够拼了,哪想到,还得提防80 后来抢老公,而她这老公周昆已不思归家多日。唉,要是自己不掺和这一手,没准他现在还好好地待在家里,僵局也不会被激化——这小子这些天住哪儿了,那个小妖精正好跟他同居了吧……连续几天的失眠,让苏缨的脸色越来越差,脾气越来越暴,女儿苏欢笑心里发急,看着都怕。她对妈妈说,要不去看看中药吧,调理一下,睡眠可能会好起来。

苏缨瞅着女儿,说:“你管你自己的事吧,只要你的事搞好了,妈妈也就卸了一桩事。”

妈妈这么说,让苏欢笑压力超大,好像自己一天找不到男朋友,妈妈就一天无法入眠似的。

苏缨注意到了欢笑脸上由此而起的忧愁。她以为女儿信心不足,就怜爱地看着女儿,心想,别怕,宝贝女儿,上次“桂园”

那个海归男你没看上,妈妈明白你的眼光,妈妈认同。但咱不能就此停步,这就像挑东西,只有多看勤挑,才会增加遇上对的人的概率。

上次苏欢笑从“桂园”相亲回来后,告诉妈妈那个“海归男”不合适。苏缨觉得和自己观点一致,也就没提自己也跟去了“桂园”这事,所以也就没向女儿说起那个送她回来的“拼桌男孩”、那个“助手”。

其实,对于相亲过程中的“跟随把关”问题,苏缨也知道女儿别扭,但苏缨就是放不下心来,遏制不住要悄然随行的冲动。

其实她也明白,家长在一旁盯着确实是傻乎乎的。在“桂园”

时,她不就关照过那个像梁朝伟的“助手”别跟欢笑说吗?她也怕女儿嫌她。

苏欢笑劝妈妈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她说:“连续失眠有可能得忧郁症的哦,如果你得了忧郁症,那要我死啊?你就我一个小孩,要么我辞了职来照顾你……”

这话符合苏缨自己的逻辑。

苏欢笑伸手抚着妈妈的手背,说:“妈,你这个年纪本来就要调理了,我们公司像你这个年纪的,都在拼命保养呢。你虽在学校工作,但也一样啊,小学生最喜欢年轻漂亮的老师了,人可不能随便让自己老了。”

苏缨被女儿劝动了。因为女儿说她认识一个中医,挺不错的,先找他,让他看看再说。

这个星期天,苏缨拿着女儿写给她的纸条,去省中医院找那个医生。

纸条上写的名字叫“石磊”。

苏缨想象他是个戴眼镜的、说话玄玄乎乎的中老年专家。

苏缨很少看中医,她不太信那些草草叶叶的东西。她走进省中医院,宽阔的门诊大厅,眼前是脸色各异的求诊者,耳中听到的是病孩子在哇哇地哭……她没感觉出与一般综合医院有什么区别。

挂号处的墙上,挂着一排名中医的牌子,“俞金香”“林大山”“倪月明”……没有“石磊”这个名字。

她问挂号的:挂石磊的号,该挂什么?

普通中医内科。

苏缨想,哦,是普通医生,欢笑介绍过来的不是专家。

苏缨挂了号,上二楼,找到了“中医内科”。星期天这会儿,只有两位医生坐诊,一老年女的,一年轻男的。女医生身边围着一圈待诊者,而男的那位,坐在朝西的一角,面前只坐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

苏缨想,叫石磊的,应该是男的吧。

她走过去问他:“请问您是石磊医生吗?”

这男医生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他点头,向她眨眨眼睛。

苏缨笑了笑,自我介绍是苏欢笑托过来的。

石磊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在一旁等一下,他正在给那个大学生开方子。一会儿后,他写完了,大学生拿着药方去划价配药了。

现在,苏缨坐到了他的面前。虽然他戴着口罩和白帽,除了眼睛,看不出整体容貌,但因为近在眼前,苏缨还是感觉得出他非常年轻。

苏缨想,还是个小年轻呢,他有经验吗?但转念,她又恍然:欢笑能认识的,当然是这类医生,她去哪儿认识有名的老中医啊。

小年轻医生知道苏缨来看什么。他说:“睡不好?”

苏缨说:“嗯,好几天了,整夜整夜睡不着,但不敢吃安眠药。”

小年轻医生伸手给她把脉。那双眼睛在口罩上方凝视着她,定定的,好像在感受脉动,也好像在想什么。

衬着白帽和白口罩,这是一双沉静的眼睛。他说话的声音也是缓缓的。他说:“伸出舌头,看一下舌苔。”

他看了一会儿,说:“嗯,比较虚。”

她说:“我倒没觉得,相反很容易激动。”

他依然沉静地注视着她,说:“人就像炉火,不能老是很旺,一直旺,就内虚,可能是太执意,紧张度过大。”

她懂他话里的意思,笑笑说:“事多,不可能不走心。”

他轻轻对她摇头,好像顺口问了一句:“说说在烦心啥?”

这跟看中医有啥关系呢,又不是心理门诊。苏缨看了一眼那头的老太太医生,心想,即使要说,跟她说可能好点,你太小了,不懂。

小年轻医生看她没响,就说:“其实烦心也过,不烦心也过,想想这点,就不如不烦心了。”

她想笑,哟,你这小人还劝我哪。

他说:“阿姨,你这个年纪的人,无论谁都有一大堆事,人到中年嘛,所以,得尽量放下。”

她笑道:“嗯,好的。”而心想,谢谢你劝我,但你说得容易,你这么个小伙让我放下,我就能放下?你啥事还没经历过,知道什么是放下,什么是放不下吗?有些事,你放下只会让自己更被动,你没看见咱中国人就是坐公交车都要挤在前面吗?

小年轻医生显然注意到她皱了一下眉。

他晃晃头,说:“如果你觉得不快乐,那就不要再皱眉了,尽量让自己笑,已经有忧愁了,那就不要再培育烦恼。”

她心想,这中医,蛮会心灵鸡汤的。

她笑了,说:“嗯,你还蛮能劝人呢。”

他眼睛好像在笑,他说:“说说吧,心里有什么烦恼放不下?说出来,也可能没什么大不了。”

苏缨说:“还要说吗,到我这个年纪你会懂的,小伙子。”

他说:“哦,不到你这个年纪,我也懂了。中年嘛,电视里不是在演吗,不是离婚,就是操心子女,或是照顾老人,要不就是生二胎……”

他口罩上方的眼睛里在笑。她也笑了,这小伙子医生有点儿好玩,他说的倒也是。

他继续说:“中年,虽然我还没经历过,但看得明白,是有一堆麻烦,但也不能因为看到它有麻烦,而不想让它走过来,甚至现在就害怕了,一直担心到中年。所以,得放下,不知道比喻恰不恰当,我刚当医生的时候,每天早上都担心这一天遇到的病人自己可能诊断不了。你想,以这样的心态过一天,是什么感觉?后来我就不担心了,因为总会扛过去的,总会有能力过去的,这就是放下。先放下,再过关。再举个例子吧,像我这样每天在这里接触的都是病人,一天多半时间,身边都是心情不好、这里痛那里痛的人,如果你自己不放下,你不区分自己的生活与他人的生活,你会是怎么样的心态?”

小伙子医生突然从桌上不知谁送的喜糖盒里,捏出一颗糖,递给了她,说:“吃一颗糖,别总想着坏的。”

她笑笑,虽然觉得他说得有些乱,但里面的信息量较大,也很真诚。她就对他点头,说:“嗯,对的对的。”然后她摇着头,笑道,“也可能到我这个年纪,女人嘛,总是会执念,好像一件事不搞定,就没法定安自己。”

小年轻医生眨眨眼睛,继续说:“别总想着搞定,一切过程皆是结果,这世上哪有什么事全由自己掌控的?你、家人、朋友现在所处的过程,就是他们各自此生的结果,一波一折都是必须经历的,如果你也坐在这间诊所里,看多了伤衰病痛,你也会这么想的。所以就豁达一些呗,人到中年,该调理就调理,该放下就放下,即使白天放不下,那么晚上也要放下。睡前吃一点苏打饼,喝一点牛奶,就容易睡着了。”

他在纸上沙沙地写方子。

苏缨突然觉得这小伙子挺好的,就像此刻落在桌上的一道阳光,让她有点儿暖。

她拿着方子站起来,谢他。

他把她送到门口,说:“都会好的,女儿也会找到朋友的。

她说你最操心这个。你嘛,也可以去找一个。”

“啊?”苏缨张了一下嘴。要死啊,她想,要我也找一个?

“哦,我说的是给自己找点新的事情做,转移注意力,说不定就不愁了。”他戴着口罩,但苏缨知道他在笑。

苏缨走到楼下,去药房配药。她心想,这医生是女儿从哪儿认识来的,好像有些眼熟耳熟的,也可能是她小学、中学的同学吧,不知道成家了没有。蛮好的,就是矮了点,但还好。

石磊拿出手机,给苏欢笑发了条语音微信:“哎,给你妈看过啦,我昨天翻了一夜的书哪,哲学、歌词,啥都有,全都是鸡汤,专对中年危机的。这年头,中老年也需要励志了。”

欢笑回:“震住她了?”

  石磊回:“不晓得,但我劝她找个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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