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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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明沿着林间小路走了一个多小时了,再往前去,就是松兰堡村。沙河镇拆迁后,镇政府搬到了松兰堡,沙河地铁站也在松兰堡边上,卫明去松兰堡逛过几次,比东沙屯热闹多了,应该称作喧嚣,就像过去的沙河。卫明站在一条沟渠边,叼着烟,望望松兰堡,他能够看到沙河地铁站的灯光,还有老远一段路,可黄黄的灯光挺刺眼。松兰堡村里密密麻麻的出租楼房却在一片片黑影儿里趴着。
卫明转身往回走。他掏出手机,快十点了。给谁打个电话吧,给谁呢?我也是在北京混,可我在北京和这会儿在荒郊野外这片林子里摸黑有啥两样?去他妈的吧,谁也不招谁谁也不惹谁,更省心。再说了,何必埋怨别人不和你联系?又没啥事儿,联系啥?人家又用不着你,你不也没和别人联系?你不也是用得着谁才和谁联系?人就这么回事儿,想开点儿。
卫明翻看着电话本,翻到薛镇,他迟疑一下,拨打过去。
薛镇和卫明是高中同学,在郑州经营卫生材料。卫明在银行的时候,薛镇三天两头找卫明,不是办业务,就是闲聊喝酒唱歌。卫明从银行出来后,薛镇还是喜欢和卫明联络,卫明因此觉得薛镇不是狗眼看人低的势利眼。卫明到了北京,两人就很少见面了,只是偶尔打打电话,不是薛镇给卫明打,就是卫明给薛镇打。
卫明和薛镇聊了一会儿,没啥具体事儿,东拉西扯,嘻嘻哈哈。
“薛镇哥,最近生意咋样儿?”
“咳,越来越难做,反腐嘞,当官的都不敢接礼了,都是招标,都让大户把生意抢走了。”
“你也不算小户呀!你也投标呗?”卫明笑着说。
“你不是不知道你哥几斤几两,咱咋能竞争过人家那些大混家?招标里边黑着嘞!”薛镇的口气有些无奈。做生意的都精明,薛镇前些年也挣到不少钱,按说,他也应该是个精明人,不过,卫明一直觉得薛镇是个实在人。
“薛镇哥,照你这么说,到底这会儿正规了还是像过去那样不正规?”
“嘿嘿,不好说。”薛镇突然提高了声音,有些兴奋地说,“对了,我前一段路过你们省行,看到大门口聚了一帮人,还打着横幅,高呼口号,好像都是像你那样买断的人,”
这时,卫明突然听到手机里传出“咔哒”一声,然后,串线的那种空洞,还滋滋啦啦。
什么情况?卫明向四周看看,黑乎乎一片,一簇簇灌木丛像一堆堆人伏身藏在暗影里。卫明感觉到身上的汗毛竖起来了,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衣服都顶起来了,像他小时候每到春天就花粉过敏出的一层层扁皮疙瘩。
“薛镇哥,听到刚才那声咔哒响了吗?好像串线了,脑壳里有回音儿,还滋滋啦啦的,听不清楚。你的手机出问题了还是我的手机?我的手机摔过好几次了。”
“不是你的手机,是我的手机。”薛镇嗓音又低了下来,淡淡地说,“我的手机也摔了好几次,昨天刚又掉地上,屏幕上都摔裂了一道纹。不过,我确实也听到刚才咔哒一声,还有好像串线那样的空洞。”
卫明一惊,急忙问:“薛镇哥,你的手机过去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老同学嘶嘶着嘴巴想了想,“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兄弟,咋着了?”
卫明本来想一本正经地说说自己最近的怀疑,又觉得有点唐突,就笑着说:“KAO!是不是我的手机被监听了?”
薛镇嘿嘿笑笑,说:“谁JB监听你呀,一个在北京打工的小老百姓,老打工仔。”顿了顿,又问,“还真别说,北京可是啥人都有哇,卫明,你这样的知识分子,啥事想得多,你大学还是学的政治系,这会儿可能心里也不大痛快,你是不是加入哪个非法组织了?”
卫明赶快说:“老兄,可不敢胡说,我是有十几年党龄的老党员了,时时刻刻与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当面不乱说,背后也不乱说,”说到这儿,卫明提高了嗓门儿,“我对当前执政党和政府的一系列方针政策发自内心的拥护。我不是装,也不是拍马屁,我是从人生理念上实打实拥护,我坚决反对一切反党反政府违犯法律扰乱社会秩序的歪门邪道。”
“老弟,这么大声干啥?你身边还有其他人?”
卫明一愣,嘿嘿笑笑,“不是不是,我就是说给你听,我在野外散步,身边只有树,对了,还有风,我说给你一个人听。”
“KAO!吓我一大跳,听着像入党宣誓。”
卫明摸黑笑了笑,他感觉到自己脸上有点热。是啊,我想说给谁听?
电话似乎恢复了正常。卫明问:“老兄,你是不是觉得这会儿电话清晰一点儿了?”
“嗯,好像比刚才清晰了,又好像还是那么回事儿。可能信号不好,郑东新区这边别看是新区,信号老是不好。新区硬件看着牛逼哄哄,像浦东新区,软件设施还不如老城区,大驴粪蛋儿一个。”
卫明想了想,压低嗓音说:“老兄,别真的是被谁监听了吧?我尽管与党和政府保持高度一致,不过,我曾经加入过一个群,是系统内一些和我有一样问题的断友交流群。可我早就退出了,我不想和那帮神经病瞎掰活。再一个,有时候,我也在微博微信上发发牢骚——这么大岁数了还在北京没窝儿野兔一样瞎混,还不允许发发牢骚呀?”说到这儿,卫明又抬高了嗓门,“谁要是给我找份像样的工作,咳,哪怕是不像样刚刚能混口饱饭让我能和俺妮儿那小儿在一起的稳定工作,我就更加坚定不移地听党话跟党走了。”
“KAO,又是说给谁听哩呀?老弟,你以后确实要注意点儿,不是你哥说你,你喜欢钻牛角,想法老是和人家都不大一样。我看到你确实好在朋友圈里发表一些人生格言。你别嫌你哥说话不好听,像你们这号儿知识分子老是觉得自己高深,其实,你们说的那些,是个人儿都懂,街上打烧饼炸面坨的都懂,大家只是没闲工夫说,说了也不当用啊!你天天儿整这些东西,自己出气了,自己觉得高深有文化,实际上,时间长了,有些人特别是女人说不定还看不起你嘞,会觉得你混得不咋样,混得不咋样的人才喜欢发牢骚。”
卫明又是一惊:薛镇老兄高中毕业,这些人生哲理他也懂啊!
“唉,老兄,说实话,我是没事干了,就那样打发打发无聊。再说了,谁在微博微信上不是瞎胡说呀?微博微信这玩意儿本身就是一个让人发泄的地方,有点像公共厕所。可厕所有厕所的用处,总不能天天老是逛公园不上厕所。”卫明竭力把口气说得轻松幽默,可他自己都觉得说出这话有点八不搭界。
“倒也是。俺小儿也喜欢玩微博微信,我经常给他说,别净把时间浪费在和一群无所事事的不成功人士闲扯淡上,别净和女孩子在网上聊骚呱。你成功了,说啥话都有人听,啥样的女孩子找不来?你不成功,谁有工夫听你瞎叫唤,哪个女孩子愿意跟你?道理就这么简单明了。”
“你说得对,老兄,人生其实就这么几个简单的大道理,谁都懂,关键是从谁嘴里说出来。从牛逼嘴里说出来,就是人生宝典,从不牛逼的嘴里说出来,就是牢骚。”
薛镇打了个哈欠。卫明本来想聊几句就挂了电话,他又想起了啥,接着说:“老兄,是不是美国人监听咱呀?据说,美国联邦调查局的间谍卫星监听着全世界每个人的手机,一旦听到他们需要的关键词敏感词,自动录音设备就会启动,记录下相关信息。”
薛镇又打了个哈欠,轻声说:“知识分子懂的就是多,想的就是多。你也不想想,美国人那个弄法儿,得费多少录音带呀?美国人恁精,他会那个法儿浪费资源?”
卫明又来劲了,“老兄,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告诉你,美国人窃听技术先进得很,全世界最先进,他们想要不浪费资源,肯定能设计出一种辨别软件,既能把需要的信息记录下来,也能滤除垃圾信息。”
“那你再想想,即便美国人有那个兴趣,这个法儿弄,他每年得花多少钱?他天天打这个打那个,花钱地方多得很,他会把钱花在监听你我这样的中国小老百姓身上?”薛镇说着,哈哈笑了,“我听咱同学许烨说,你在写小说。写小说是可以,千万别走火入魔。走火入魔的小说哄哄小孩儿可以,有水平的人看不上。”
“你这样说证明你越来越不了解兄弟了。在北京瞎混了几年,兄弟我越来越皮实了,就是全世界的人都走火入魔了,剩下最正常的一个,肯定是我。你觉得美国人怕花钱?美国人有的是钱,全世界花的都是美国人的钱。说错了,全世界花的都是美国人印的纸,美国人只管印美元,用花花纸换全世界的产品和资源,也就是说,全世界的工业产品农业产品全世界的矿山森林啥的都是美国的。”
“行了行了,老弟,睡觉吧。我今晚喝了点酒,听着你也喝了二两,几十岁的人了,都有点困了,有空再聊吧。”临挂电话前,老同学还特意嘱咐卫明,“兄弟,你是个老实人,还是个聪明人,又是个细心人,这样的人,想啥事儿说啥话更得注意,别钻牛角,别自家和自家过不去,尤其别说那么多牢骚话、没边儿话了,一门心思找真家伙吧。要不,时间长了,真金白银没弄到手,说不定有人觉得你神经嘞。抓紧回去睡觉吧!”
卫明也呵呵笑笑,两人互道晚安,挂了电话。他看看四周,眼睛迷迷糊糊的,远处马路上和村子里的灯火斑驳陆离。他心里有些轻松,还暖和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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