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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濒死体验(1)

在我学习心理咨询的过程中,咨询中心的几位老师跟我说过,在了解了基础理论之后要选择一个钻研的方向。就拿我们中心的咨询师来说,吴老师主要针对各种正常人的不健康心理进行咨询,擅长认知行为疗法、精神分析疗法、合理情绪疗法;衣副主任则善于用认知行为疗法以及系统脱敏疗法治疗强迫症;黄冰琼咨询师,在儿童心理问题以及婚恋问题方面比较厉害;周运全咨询师擅长职业规划、营销心理、企业管理心理、为企业提供集体培训服务等。

就我个人而言,其实我最喜欢吴老师。不单是因为我跟他关系比较亲近,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在这么多咨询师当中,吴老师是最厉害的一位。他所面对的问题大多比较复杂,但他总是能以很好的心态去对应。我经常央求吴老师带我,可吴老师却说,我应该多跟周运全老师学习一下,在未来社会,做职业规划和企业心理咨询顾问是非常好的选择。

其实,关于这个话题我跟吴老师讨论过无数次。我问吴老师:“我这个人长得粗,人也比较皮实,应该说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到底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适合干你那一块的工作呢?”

吴老师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最后终于跟我说了实话。他说:“丫头,你什么都好,就是‘共情’能力太差,偏偏‘共情’能力却是做好心理咨询的关键。”

所谓“共情”,就是一种我能理解你、对你的遭遇感同身受的高级情感。按吴老师的话说,我对于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的认识非常坚定,往往表面上理解来访者,但内心却很抗拒,我坚持自己的看法,无法站在他们的角度按他们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这就意味着我虽然不会被来访者的情绪影响,但也很难通过自己的“移情”来察觉到来访者情绪细微的变化。并且,无法共情,对方也就无法信任我,更不会将我当作他们感情体验的对象,他们无法将对他人的憎恨、厌恶、喜欢等感情投射到我的身上,也很难通过我得到启发。

共情能力高的咨询师,在处理问题的时候会更加得心应手,他们能很快察觉到来访者的心理问题根源究竟在哪里。

吴老师就是个共情能力很高又能始终保持理智、镇定的人。

2013年夏天,出了一件事。一位年轻的男性咨询师与他的女性咨询对象,在同一天、同一时间在各自的家中自杀身亡。并且他们所选择的自杀方式很古怪,都是在洗完澡之后赤身裸体,用一条毛巾吊死在卧室的门把手上。他们的房间内都点了薰香,看起来似乎有点宗教仪式的感觉。警方在查看了两个人的手机通话记录之后,确定两人在死亡前的24小时内没有通话记录,可能是事前就约定好的。而他们在房间里点的薰香,经过检验,只是一般的檀香。

这件事在圈子里传得很厉害,一位心理咨询师非但没有帮助来访者解决心理问题,反而跟来访者一同送命。且不论这件事具体的原因如何,在大多数人看来,这都证明了咨询师的不专业,也算是一桩丑闻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名自杀身亡的咨询师秦方,恰好是吴老师的得意门生。以前,吴老师曾不止一次十分骄傲地告诉我,秦方虽然年轻,在心理咨询方面却非常有天分,他的共情能力很高,总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导致来访者产生心理问题的根源,并且用恰当的方式进行处理,来访者对他的评价很好。所以他才28岁,就独立开了一家自己的咨询事务所,并且拥有良好的口碑。

唯一让吴老师担忧的是,这个男生一路走得太顺利了,24岁拿到心理学硕士学位,跟着吴老师学习了三年,接着自立门户,一路上顺风顺水,没有出现任何的坎坷、曲折。

这对于一个年轻人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吴老师对这名学生有些很担心,每次见面总不忘嘱咐他,做心理咨询要拿捏住分寸,不论自己的专业能力如何强,永远不要抱着救世主的心态去解决问题。他还让他一定要记住,我们都是很平常的人,有的问题我们可以解决,而遇上解决不了的问题,要及时罢手,该转介的就转介。

即便如此,秦方还是出事了。

我得知出事的咨询师正是吴老师常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之后,震惊之余,立刻给吴老师打了电话。当时吴老师正在秦方的葬礼现场。

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年轻人突然去世,最悲伤的莫过于他的亲人和朋友。我隔着电话都能听见那头撕心裂肺的哭号。我让吴老师不要难过和自责,可吴老师却说,这件事其实他也有责任,在秦方自杀之前的一周,曾经给他打过两次电话,并且两次电话中都提起过他负责的这名咨询对象。不过,由于吴老师当时正在殡葬现场,所以很多话也不太方便在电话里说。

第二天吴老师来上班,很明显情绪不高。这么一个平时风趣、幽默、健谈的人,那天上午几乎一句话都没说,独自坐在自己办公室里对着电脑,一边看资料一边抽烟。

吴老师跟不修边幅的老烟枪衣副主任不同,他早年在国外留过学,身上带了点老洋鬼子的绅士做派,十分讲究。西装、衬衣每天都是烫过的,不带一点儿褶皱。你从他身边走过,会闻到一股淡淡的古龙水香气。他的办公室也非常整洁,桌面上摆了好几盆绿色植物,但不放烟灰缸。他很少抽烟,即便抽也会去走廊尽头,绝对不会在自己办公室里抽烟。按他的说法,他虽然有独立的办公室,但这是办公的地方,如果别人到他的办公室去闻到烟味,那很不礼貌。

看吴老师那状态,痛失爱徒对他的打击肯定不小,以至于平时很注重的一些细节,这时候都没有心情顾及了。

所以,尽管大家对于秦方自杀的事有很多疑问和好奇,但一直没人敢去问他。

老吴这种情绪不高的状态维持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我过得十分痛苦,而且我相信我们办公室的很多女同胞与我一样痛苦。要知道,我每天上班最大的乐趣就是跟吴老师侃大山。他说话特别欢乐,又贫又逗,但贫和逗中也透露出他的机敏、睿智以及包容人的胸怀和气度,让我们受益匪浅。

吴老师实际上并没有那么老,48岁而已,并且因为早年的一段无果的姻缘,吴老师一直没有结婚。在他北大的毕业证书上,贴有一张年轻时候的照片,那叫一个帅,就像民国电影里的翩翩公子。这种气质,在我们这一辈的年轻帅哥身上是绝对看不到的。

这天下午,因为停电,很多工作都取消了。下午3点,人陆陆续续都走光,我收拾好了包包,经过吴老师办公室时,从窗户的缝隙里偷瞧了一眼,见他依然坐在办公桌前,就敲门进去。

看见我进屋,吴老师连忙将手中的香烟灭掉,同时将身后的窗户开大了一点,略带歉意地冲我笑了笑。

我说:“吴老师,下午停电,大家都走了,你要是不忙的话,要不下午我请你吃饭吧,花果园那边新开了一个购物中心,楼上有很多好吃的,我这昨天才发的工资还热乎着呢,再说,也好久没跟你聊天了。”

吴老师先是一愣,接着说:“谢谢你啊小刘,这段日子我让大家担心了。不过今天我没办法跟你去吃饭了,我待会儿约了一个人。”

跟吴老说话的时候我留意到,吴老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皮壳子的记事本,而他察觉到我探究的目光后也没有躲避,他告诉我那是秦方留下的工作日志。不过,说是日志,其实也只是一些散乱零碎的工作记事。

吴老师说,秦方的突然离世对他打击很大。这个男孩子是他学生当中悟性最好、最聪明的一个。他与秦方的家人一样,都无法相信秦方会自杀。而对于秦方的死,各种各样的评价和传闻都有,有人认为他是受了某种宗教的影响,也有人说他是殉情。

吴老师对秦方十分了解,他认为,不论如何,秦方都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人。正是因为对此耿耿于怀,他从秦方家人处要来了秦方遗留下的这本工作日记,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解释秦方自缢的原因。

我问:“吴老师,那你找到线索了吗?”

吴老师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那本工作记录翻开到某一页,让我自己去看。我凑过去,看到那页上用黑色的水性笔写着几个潦草的字:濒死体验、宗教、仪式。

秦方在濒死体验下划了两条横线,接着在宗教和仪式两个词后面打了问号。除此之外,那一页纸上还写着一串数字,看起来像是某个号码,但应该不是手机号。吴老师告诉我,在秦方去世前两周,曾给他打过两次电话,并且在这两次电话中秦方都提到了他最近接手的一个案例。

来访者是一位年轻的女大学生,今年21岁,在大学里学的是哲学专业。女孩儿是被他的父母带来做咨询的,女孩儿父母称,女孩儿最近半年里不止一次向家人和朋友透露过自杀的打算,并且她十几次自杀未遂。她的父母认为她可能患有抑郁症或者强迫症这类的心理疾病,但女孩儿自己却否认了这一点。

女孩儿在咨询过程中对秦方说,她并没有厌世、绝望这类的消极情绪,简单地说,她根本就不想死,之所以一再自杀,只是想去体验一种濒死的感觉。按女孩儿的说法,自杀是手段,体验是目的,但死亡并不是她追寻的结果。为了防止自己在自杀过程中真的死亡,她在自杀之前做了一系列的措施,以保证自己不会真的死掉。

吴老师说,这类的案例他也处理过不少。有人性生活的时候,会要求同伴用绳子或是皮带紧勒自己的颈部,还有人会在性行为之前通过自缢行为造成窒息,以此追求窒息状态下的刺激感。在这些人里,有的是性变态,有的是长期在高压力状态下生活,也有的是患有边缘性人格障碍,对世界感到绝望,对生活十分麻木,于是采取极端的方式来刺激自己的感官。

有句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为了体验窒息快感最终将自己送上黄泉路的人不在少数。有人认为,我拿条绳子勒自己的脖子,觉得不行了就放手,怎么死得了?实际上,在大脑处于高度缺氧的状态下,是无法向肢体下达指令的。运气好的话,只是把自己勒昏了,运气不好又下手太重,就很可能会将自己给勒死。

刚听秦方说起那个女孩儿的事情,吴老师原本以为那个女孩儿也是一位自杀爱好者,后来才明白,那个女孩儿一再通过自缢手段所追求的并不是感官上的刺激,而是濒死体验。

濒死体验这个词,我还是有印象的。早几年在网络上曾经热传过,一些因事故或意外在鬼门关前转悠过一圈又回到人间的人表示,他们在濒死状态下有过奇妙的体验。有人感觉到自己浮在空中,俯视着自己的肉躯;有人则看到刺眼的白光,白光散去之后,他们看到了宫殿。这个现象,如果我们从科学的角度去解释的话,感觉到自己浮在空中是因为大脑在缺氧状态下对身体失去了掌控,于是产生了飘浮的感觉;刺眼的白光,则很可能是急诊室的灯光或是手术室的无影灯,患者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看到了灯光,大脑根据这种信息产生了一系列的“联觉”。但不论科学家如何去解释,依然难以阻止人们对此的好奇。人既然活着,就注定会有面临死亡的那么一天,人们对于死后将会何去何从自然十分关心。那个女孩儿正想通过濒死体验的实验去证明这种说法是否可信。她的精神可嘉,但她的行为却十分危险。

秦方在弄明白女孩儿一再自杀的原因之后,也确定了心理咨询的方向。他采取了很多方法,试图让女孩儿有正确面对生死的态度。因为,对死亡的未知性的恐惧,正是让女孩儿一再去尝试濒死体验的根源。

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在课外读本里看到了大文豪维克多·雨果写的一句话:“我们都是被判了死缓的囚徒,只是缓刑时间不确定。当那一天到来,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将不再有我们存在。”

这句话说得很消极,让我陡然之间意识到“我”有一天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自我意识产生后,最恐惧的就是自我意识将会随着肉体的消亡而彻底消失。秦方负责的那名女性来访者,很显然不像我这样现实。不论秦方用什么方式企图让她能有所领悟,她依然无法放弃对濒死体验的狂热。

直到有一天,她将秦方也拉下了水。

心理咨询师常常会感叹,当人们为生死所扰,由此产生心理问题时,心理咨询的力量往往比不上宗教的力量。心理咨询师只能帮助你用正确的心态去面对生死,解决你“生”的问题,而宗教则能解释你生前和死后的问题,前提是你要“信”。但不论是心理学还是宗教,都跟另外一门学科挂钩,那就是“哲学”。心理学源于哲学,宗教教义里也包含着诸多哲学理论。但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很多哲学研究者,最终皈依宗教或是进了精神病院。因为这门学科实在太容易将人绕进一个死胡同里去。

秦方接手的那名来访者是个哲学系的女生,对于面对生死的心态,那些个道理,她懂得比秦方还要多。再用哲学思想角度绕一绕,秦方就被她给绕进去了。之前吴老师也说过,秦方是个共情能力很高的咨询师,他能够察觉和体会来访者心理上细微的波动,但这也让他更容易把自己的思维模式调到对方的频率上去。关键是,你调过去之后还能马上调回来,否则结果就很糟糕了。

吴老师说,那名女生在讲述了自己的观念以及自己对濒死体验的研究成果之后,秦方也产生了好奇,只是当时他本人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他在给吴老师打电话的时候提到:“她最初的几次濒死体验都以轻度的窒息导致昏迷告终,但随后的几次体验中,她表示有了灵魂出窍的感觉。甚至有一次她灵魂出窍后‘看到了自己的肉身’,随后也感觉到别处有东西在召唤她,她正准备过去的时候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医院。那一次是她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濒死体验,当时她被家人发现挂在客厅的横梁上,送去医院抢救差点儿没能救回来。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对濒死体验更加狂热,认为就差那么一点点儿,如果再晚几分钟,她就能知道自己被召唤走以后会去什么地方了。这是一种典型的赌徒心理,认为还差一点儿她就可能会赢得她想要的东西,并且活着回来,但我们都知道,再多那么几分钟,她可能就送命了。”

秦方在电话中描述这件事的口吻,让吴老师认为他还是很清醒、很明白这件事的危险性的。所以吴老师根本就没有想过,秦方居然有一天为了证实女孩儿的体验是否真实,以自身去尝试所谓的濒死体验。

在最后那次通话中,秦方告诉吴老师,从女孩儿口中秦方得知,她加入一个濒死体验的QQ群,群内有四五十个网友,都是濒死体验爱好者。这些人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其中那位群主是本地人,他自称有过多次濒死体验经历,甚至通过濒死体验见识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认为,秦方的死,可能跟这个群主有关系。”吴老师说,“所以我在QQ上约了这位群主一会儿见个面。”

“那您刚才说一会儿约了人,就是指这位群主?”我问。

在得到了吴老师肯定的答案之后,我表示希望他能够带我一块儿去赴约。

吴老师思索了一会儿,认为这也并无不妥,就同意了我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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