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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爱人”:孔子的仁学思想(5)

有一次,鲁定公问到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的问题时,孔子对于“一言丧邦”的问题作了如此的解答:“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孔子的意思非常明了,那就是当执政者尤其是国君类的大执政者,说话做事都没人反对,非但没有人反对,还在利益的驱动下净听到盈耳的赞语颂词,这固然是你执政者的快乐。你做对了也说对了,人们的赞扬当然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当执政者做了错误的事说了错误的话,下边也没有人敢于提出反对意见,指出其错误来,这不就是一言可以丧邦吗?

孔子是把敢于独立地说出不同意见与执政者虚心地听取不同意见,提高到了可以兴邦丧邦的高度。所以他曾向子路提出这样的要求:勿欺也,而犯之。对于执政者,不要欺骗他,但是必需当面触犯他,向他提出反对意见。

在《左传·襄公三十一年》中,记载着郑国大夫子产正确对待民意与社会舆论,不同意毁掉乡间民众发表意见的场所“乡校”的故事——

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谓子产曰:“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实不才。若果行此,其郑国实赖之,岂唯二三臣?”

仲尼闻是语也,曰:“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这个故事也许是中国最早的关于民主建设的真知灼见。

其中有这样几个问题值得我们深思。一是必须要有一个让民众可以自由地对于现实生活或制度及政治,品头论足、充分发表意见的场所;二是执政者遇到这样的舆论,尤其是其舆论刺到了要命处的时候,执政者所要做的最为聪明的举措,不是实行那个叫然明的人的毁掉场所的建议,更不能用杀人灭口、杀人禁怨的恶劣做法,而是要像郑国的主要执政者子产所做的那样,民众议论所肯定的好事善事,要“发扬光大”,不能光做表面文章、政绩工程之类,尤其是民众所反对的厌恶的,那就要警惕起来,尽快地纠正;三是对于民众民间舆论的认识,要看到这是政治成功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部分,而且要导之,不能毁之堵之。如果毁之堵之,则会酿成大祸,甚至走向政权的垮台。

对于民意,孔子向来重视。他说“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对于大家都喜好或者都厌恶的人,要注意考察,而这种考察,并不是带着领导意图或“戴帽下达”的走过场考察。当然这种民意是要经过分析的民意,并不只是一味地从众媚俗。如子贡问他,乡人都说好就认为他好,乡人都说他坏就认为他坏,可以吗?孔子回答得智慧而科学,他说这样认为不对,“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也就是说,只有好人喜欢、坏人厌恶的人才是好人。

这样的有关言论自由和民主意识的萌芽,都会被千载传记。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将中国笼于黑暗之中,受害的,不仅是被毁的“乡校”与民众,还有施暴者。因为,他们也将处于黑暗之中,而且一旦光明到来,他们又会成为黑暗的标本,被置于历史与民众的眼前从而遭到唾骂。

而我们的孔子,真是聪明。他一下子就看到了事情的本质,认为一些人认为子产的不仁是不对的,“吾不信也”。孔子的意思表达得特别清楚:只有放开言道,允许有民众“品头论足”的场所,执政者并能够真切地听取民众的意见与批评,才是真正的仁德仁政。孔子肯定子产,实际上是在坚持一种独立自主的发言权。《荀子·子道》中,对于这种发言的重要与作用,有着具体的论述:“万乘之国,有争臣四人,则封疆不削;千乘之国,有争臣三人,则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争臣二人,则宗庙不毁;父有争子,不行无礼;士有争友,不为不义。”孔子是在把这种“发言权”,与国家存亡、社稷、宗庙、家庭的安危联系在了一起。

孔子是精明的,他的眼睛与他的遭遇,都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发言发声发音的艰难与危险。对于执政者,他要求他们要施行放开言路的仁道;对于他的学生,对于士,他则有着另外一种要求,那便是争取发出独立的批判的声音。如果危险的环境不允许发出独立的声音,或者各人有各人的不同性格与情况,他又给予理解与体谅。但是他有一个底线:即使不能发声,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不能助纣为虐。“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

孔子告诉人们:“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是的,他说的多好多对啊。百姓的需要仁,是比需要水火还要急迫着。水火当然是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但是如果不小心,有时还会因为水火而受到伤害。但是,仁,却是对百姓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至好至贵的东西。这样好的东西,我们不是应当全力地守护、培育、建设,使其大成气候的吗?执政者,也不要觉得民需要,自己就不需要。其实,执政者民众都需要得紧呢,孟子不是说过嘛:“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

出身贫贱,又在逆境中度过了一生的孔子,对于百姓有着我们现代人无法理解的情感。我们动不动就从“政治”的高度,以“阶级”的观点和“哲学”的视角去看待他,让他穿着这样那样的服装。其实,我们本来应当首先以一个人的孔子去看待他、想象他、理解他。两千五百多年,当然是相当漫长的。可是看看我们人类的心灵,一二千年不就如今天昨天一样的近在咫尺吗?听听他对于处于“人下”的百姓的看法,那就是一个出身于此又通过教导三千学生置身于此的人,对于自己人的一种温情与热爱。还是那个子贡,总是与老师探讨一些重大又有趣的问题。他有一次对老师说,我很苦恼,不知道该怎样谦虚地对待普通人,“赐为人下而未知也”。孔子的教导平易而又生动。他对子贡说,这些普通人就好像是土地,深深地挖掘,就会有甘泉出现;这广大的土地,还可以播种与收获五谷,种植与生长树木,并能养育家禽与牲畜;人生的时候站立在他的上面,人死的时候又埋入在他的里面;有着这样多的贡献,却又不索要什么。这些普通的人不就是这广大的土地吗?对于这样犹如土地一样仁厚的普通人,不是应当给以尊敬与热爱吗?“为人下者乎?其犹土也。深抇之而得甘泉焉,树之五谷蕃焉,草木殖焉,禽兽育焉;生则立焉,死则入焉;多功而不德。为人下者其犹土也?”那个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很久以前,我们的孔子就已经在流亡的途中了。地球的那边是“兽有穴,鸟有巢,人之子耶稣却没有枕头的地方”,地球这边的孔子,是有时连弯着胳膊肘当枕头也不能,甚至要绝粮七天、累累若丧家之犬了。他们都在心里存着巨大的悲悯,因为他们身边的百姓也在经受着同样的苦难;他们又都在心里充满着欢乐,因为他们都以天下苍生为念,并看到了黑暗掩着的光明。

在孔子流亡列国的时候,卫国西北边境的仪城守城的长官,在与孔子晤谈过之后,对孔子的学生们说过这样一句话:“天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木铎为一种手摇的铜铃,用木锤为舌,古代施行政教传布命令的人手摇木铎聚众宣讲,摇击出的声音温和而洪亮。但是,我倒觉得,这个木铎,更是代表了一种知识分子的批判与发言的立场。“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夫子的声音也就在两千五百多年的历史长河中,成为一种独立的力量,也标识出一种独特的立场,影响着社会,也影响着人心。

“与人善言,暖于布帛”,孔子关于仁的思想与一系列的言论,不就是如荀子所说的善言,正如布帛一样,一代又一代地温暖着人类的心灵吗?仁,仁中的人,仁中的爱,仁中的人道情怀,仁中的人文精神,必然殊途同归,将东方西方的人的河流,汇聚成无边无际的闪着人性光芒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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