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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孔子诞生之谜

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中说,叔梁纥与颜氏女“祷于尼丘”,“野合而生孔子”。“野合”二字,从此让孔子的出生,平添了一种神秘与浪漫的味道。自司马迁以来,对于“野合”大致有三种理解。一种理解认为叔梁纥与颜征在年龄悬殊太大,一个六十多岁,一个不满二十岁,不符合当时的“壮室初笄之礼”。这里的“野”字,是粗野不合礼仪的意思。如《论语·雍也》篇中的“质胜文则野”、《先进》篇中的“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子路》篇中的“野哉,由也”等,其“野”字都是粗野朴鄙之意。第二种理解则把“野”视为野地之野,认为孔子是私生子,是父母在没有婚姻关系的情况下于野外交媾后所生。第三种理解则视野合为专为圣人所造的神话,如钱穆先生就认为:“此因古人谓圣人皆感天而生,犹商代先祖契,周代先祖后稷,皆有感天而生之神话。又如汉高祖母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遂产高祖。所云野合,亦犹如此。欲神其事,乃诬其父母以非礼,不足信。”

三种理解,都没有确凿的佐证。我们不妨抛开各种假设的桎梏,以已知的事实和一个常人正常的生活逻辑,去尽可能复原历史的真实。

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叔梁纥娶颜氏女颜征在,纯粹是为了传宗接代,没有爱情可言。而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女,能够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男子,却往往会有某种浪漫的憧憬。

战场上英武无敌的叔梁纥,在生活中却愁事连连。先娶的鲁国施姓平民女子,一连生了九个闺女。按照那时的规矩,女孩家是不能继承祖业的。郰邑大夫虽然是个很小的官职,可毕竟还在大夫之列,况且又是商王与宋国国君之后,加之自己又以英雄著称于各诸侯国——如果没有一个男孩接续香火,可说是人生最大的遗憾。施氏也是贤惠,更因只生闺女而自责,也就积极地张罗着让丈夫将一个妾娶回家来。让叔梁纥想不到的情况又发生了,妾竟然生下了一个脚有残疾的男孩。从“孟皮”这个名字,就可以体察出叔梁纥当时的失望与无奈。“皮”就是古时的“跛”字,说白了就是为他生了一个瘸子。鲁国是周公的后代,实行的当然全是周朝的礼仪。而周礼中最为讲究也是世人最为看重的,就是祭神祭祖的祭祀活动,可周礼又明明规定着,不仅女人,就是瘸子也是不准进庙的。

没有一个健全的儿子,也就成了叔梁纥最大的心病。

战场立功的喜悦迅速被这块心病消解得无影无踪。而年龄的日益迟暮,更是让他有了一种火烧火燎的急迫。

他想到了同住在尼山之麓的颜家的女儿,而且是颜家的三女儿。

这是一个健康而又活泼的女子。她还与自己的女儿们有过交往。其实她与女儿们的交往,与其说是同龄人之间的友谊,倒不如说是一个少女对于一位英雄的好奇与向往。这样一个能够双手托住快速下落的千斤悬门、救战友于危难之中的人,这样一个仅带三百兵士冲出敌人的重重包围,将鲁国上大夫臧纥护送至安全地带,并能够再次杀进重围、守卫住国土的人,不是英雄是什么?这样一位大英雄,竟然就在自己身边,而且仪表非凡,怎能不让浪漫的少女动心?在动了心的女人的心上,是没有年龄的界限的。

她只看到了一个可以依托的英勇盖世的男人。她虽然没有明确地向他许诺过什么,但是叔梁纥一定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好感与崇拜。

于是年迈但却仍然英气逼人的叔梁纥,无需媒人的三寸不烂之舌,径自走进颜氏的大门,直截了当地求婚了。他知道颜家有三个女儿,他知道那第三个女儿会出乎父母的意料而“挺身而出”。

在《孔子家语》中,对于这个登门求婚的场面有着逼真而又生动的描述:“颜氏有三女,其小曰征在。颜氏问三女曰:‘郰邑大夫虽父祖为士,然其先圣王之裔也。今其人身长九尺,武力绝伦。吾甚贪之。虽年长性严,不足为疑。三子孰能为之妻?’二女莫对,征在曰:‘从父所制,将何问焉?’父曰:‘即尔能矣。’遂以妻子。”

至于老夫少妻同去尼山神庙为生一个健康的儿子而祈祷,肯定不会只有一次两次,而应当是多次。到底多少次,恐怕连他们自己也记不清了。尼山不高,却草木茂盛,风景幽静而秀丽。站在山的东崖远眺,有蜿蜒的泗水在日光里闪烁。而山的西南,则有五老峰错落排开,缠雾带云,呈着凉阴阴的青黛。年纪轻轻的颜征在,就如眼前的花儿一样鲜亮芬芳,而久经战阵的叔梁纥,则如尼山的苍柏一样,挺拔遒劲。他们是去祈祷,也是去享受生命里美好的时光。如花的颜征在也许还会有一点儿任性吧?只是她的任性里,会掺着些许的娇憨与对未来的期冀,一个妻子与母亲独有的期冀。

按照孔子的生日推算,母亲的受孕当是在腊月的严寒里。朔风里,红如火苗的阳光下,尼丘山一定会有皑皑的白雪覆盖着,只是更加的静谧了。柏树的枝在雪的映照下,愈发的青翠了,野兔在洞的门口探着好奇的头,还有喜鹊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柏树下的雪地上寻找着食物。

相牵于天地之间,还有一个美好的期冀催着,他们肯定会有男女间的冲动时刻吧?家中是忙乱而又略显狭窄的,九个女儿,跛足的儿子,还有妻与妾,真的是连做爱的时间与空间都难得寻觅了。那么,这清静而又生机盎然的尼山,真的就是他们最好的“家”了。不要将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期想得过于禁锢,列国的竞争,早已让“礼崩乐坏”了,何况人性的原生的力量,是会冲破任何阻碍的。那个居于简陋的庙宇中的“神”,很难听到他们的祈愿,但是两颗心却是那样的真诚与炽热。何况这雪中的恬静,更让他们沉浸于热烈的冲动与欢乐之中。

怀孕的喜悦与恐惧肯定要折磨着这对老夫少妻的。怎能不喜悦,那个老夫,几乎将这次怀孕当作他最后的希望;那个少妻,更是第一次体味着母性的温柔与甜蜜。当然,还会有恐惧伴随:会不会还是个女孩?会不会又生下个残疾?

他们来尼山的祷告更勤更殷了。

终于,公元前551年夏历八月二十七日到来了。这一天,在鲁国的昌平乡郰邑的尼山,颜征在生下了她与叔梁纥的儿子,那个将要对中国与世界产生深刻而又深远影响的孔子。

是在一次祈祷的跪拜中扰动了胎儿,还是因为“野合”不被流俗接受而不得不外出生产?尼山东山坡下的一个不大的山洞,真的就成了孔子诞生的地方。孔子因尼山而得名,尼山更会因孔子而流芳千秋万载。只是原来的尼丘山,却要因为避孔子“丘”字的讳,而叫尼山了。

千百年来,关于孔子的降生,流布着许多的传说与神话。如《祖庭广记》载:孔子父母上尼山祷告时,上山时草木之叶皆上起相迎,下山时则草木之叶皆下垂相送;还说孔子诞生之夕,有二龙绕室,五老降庭,颜氏之房闻钧天之乐,并有声音从空中传来,“天感生圣子,降以和乐之音”。《珍珠集》说:征在夜梦二龙自天而下,因生夫子,有二神女擎香露于空中而来,以沐浴之,天帝下奏钧天之乐,列于颜氏之房。《拾遗记》称:孔子未生之先,有麒吐玉书于阙里,其文曰“水精之子,继衰周而为素王”,颜氏异之,以绣绂系麒之角,信宿而去。还有什么颜母生孔子于山坡草地上,血将身下的草染红,自此那块地上的草就成了红色,并且再也不长荆棘,那个山坡从此就叫红草坡。什么圣人生,黄河清,什么生在山洞中之后,老虎来喂养,老鹰用翅膀来打扇……

其实,就是一个六十多岁的武士与一个不满二十岁的普通女人,在尼山的山洞中生下了一个后来叫作孔子的儿子,这个原本十分普通的小山洞,也被命名为坤灵洞,或曰夫子洞。这个男婴是与其他的婴儿没有什么两样的,至于后世流传的孔子长相的“七露”、“四十九表”之说,纯粹是想人为地把圣人与普通人区别开来,是没有任何依据的。耳目口鼻的“七露”即眼露白,眼白不是像平常人一样在黑眼珠的两旁,而是露在黑眼珠的下方;耳露轮,两耳后贴,将正面轮廓裸于外面;口露齿,嘴大且不需张开就会将门牙显示出来;鼻露孔,两个鼻孔上翻外露。“四十九表”则是“反首、洼目、月角、目准、耳垂、珠庭、龟背、龙形、虎掌、胼胁、参膺、河口、海目、山脐、林发、翼臂、虬唇、注颜、隆鼻、阜颊、堤眉、地足、谷窍、雷声、泽腹、昌颜、均颐、辅喉、骈齿……”。简直是通体“神异”,“孔子以前,既无孔子;孔子以后,更无孔子”了。

还是司马迁厉害,他知道即便是孔子,初生之时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婴儿罢了。他在《孔子世家》的开头,有一段关于孔子出生的简洁明了的概述:“孔子生鲁昌平乡郰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姓。”其中“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是说他刚出生时头顶是凹陷的,所以就给他取名叫丘。头顶的凹陷,不是神奇,只是一种缺钙的表现。

这里没有神话。

因为孔子,我多次去曲阜的尼山拜访。尼山孔庙和尼山书院就掩映在千余棵清秀笔挺的古柏间。这种柏树,在世界上也许是绝无仅有的:从根至梢,不生一个树枝,扁扁的、香香的柏叶,从根长到顶就长在树干上,七八米十几米不等,棵棵都是墨绿的一个独杆,一如一杆杆如椽之笔。形状像笔,又是中国文宗孔子的诞生地,人们便将这种柏树呼之为“文柏”。“文柏”这名叫得真好。质香躯挺,得天地之精魂;淡雅清苦,没半点奴颜媚骨。非是这样的文腹,便酿不出《论语》。深秋的尼山,安憩而荒凉。当暮霭潜侵,周遭渐入朦胧的时候,这些原是伟丈夫似的古柏,便幻化作一群美妙绝伦的倜傥女郎,袍飘袖舒,舞姿奔放,整个尼山便成为生命无拘无束地飞翔的极乐世界。在这里,在这时,永恒便是一瞬,一瞬也成永恒。

当舞动的柏林,衔起一轮古老而又新鲜的明月的时候,五溪正在尼山脚下汇流。柏林间的观川亭里,不老的孔子还在吟咏:“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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