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总统对国务卿及其管理下的国务院的忽视留下了许多日益恶化的问题，最终发展成为公关问题。在米尔斯的努力下，这些问题被掩盖了起来。事实上，对米尔斯的指控在希拉里出任国务卿时又再度浮出水面。一位监察总长的备忘录勾画出国务院里的八件掩盖事件，包括对一位大使向妓女及未成年人买春的指控。八宗指控中有一宗涉及总统提名出任驻伊拉克大使的人选，该调查在报告中称，米尔斯或许“试图阻止一宗对他进行的指控调查”，该指控称他行为不当，将敏感外交事务情报泄露给在《华尔街日报》工作的女友。不过，似乎没有什么人对此有多大兴趣。尤其是媒体更是兴趣全无。直到在一个大家从未听说的地方发生了一桩危机，事情才出现变化。这个地方便是班加西。

当曝光班加西这一事件的外交官格雷戈里·希克斯在国会监督委员会作证时，米尔斯的名字又重新占据媒体头条。在利比亚班加西，希克斯是权力仅次于被谋杀大使克里斯·史蒂文斯的官员，在恐怖袭击发生后，他公然违抗国务院要他保持沉默的命令。在希克斯接受国会议员、调查员杰森·查费兹的询问后，他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里的人火气十足，语言中充满恫吓意味。如果知道这通电话是跟希拉里·克林顿极其亲密的某个人——被《华盛顿邮报》称为希拉里守护天使的绮丽尔·米尔斯——打来的话，希克斯就不会感到奇怪了。“米尔斯从美国打来电话，正向我报告情况的格雷格·希克斯被叫了出去。”查费兹对我讲，“由于没有（国务院人员陪同）便接受询问，他简直要被生吞了……她是‘调停人’。”

当天发生的事情现在已经家喻户晓了。2012年9月11日，美国驻班加西“领事馆”被怀疑跟基地组织有关的恐怖分子袭击，包括美国驻该国大使克里斯·史蒂文斯在内的四名美国人死亡。

班加西恐怖袭击发生在离奥巴马连任竞选直面选民不足两月之际，而不得不讲的是，奥巴马在这次大选中的宣传点就在于“基地组织已受到致命打击”。“基地组织已疲于奔命。”奥巴马打算这样讲。奥巴马最有说服力的论据在于海军海豹突击队已在巴基斯坦将基地组织的长期领导人本·拉登击毙，而且他亲自指挥了这一行动。而他的竞选中最脆弱的一环——这可能会导致美国公众质疑政府是否因竞选而故意延宕——当然是班加西了，基地组织是策划这次恐怖袭击的幕后主使更令政府脸面无光。这次袭击不是受某些互联网视频挑动而临时起事的，这是一场策划完备、协调一致、目标就是杀死美国海外官方人员的蓄意袭击。

政府一开始认为这次袭击与一部讥讽穆斯林的YouTube视频有关。据奥巴马政府对该事件的最早解释，这次遇袭的原因在于，全球穆斯林决定对美国驻各国大使馆发动暴动以表示对该视频的抗议。穆斯林在埃及、也门及其他地方举行了抗议示威活动。不过，班加西的情形有点失控，抗议人群演变成一群暴民，而这群暴民行动失控冲溃了班加西领事馆的保安人员。整个情形是自发的——情报人员不可能预计到这次袭击并对其加以预防。而最终结果令人遗憾，四名美国公民在袭击中丧生。

希拉里也全盘接受这个说法，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对于国务院及我们国家来说，这一周过得很艰难。”袭击发生三天后，她在安德鲁斯空军基地面向全国转播的电视纪念仪式上说，“我们目睹了在班加西夺去这些英勇之士生命的重大袭击事件。我们目睹了因为一段可怕的互联网视频而引发的针对美国使领馆的怒气与暴力，而这一切跟我们毫不相关。美国人民很难理解这一切，因为这本身就不可理喻，而且我们绝对不会容忍这一切。”

盛放着四位遇难美国公民遗体、盖有美国国旗的棺木停放在空军机库里，希拉里的演讲就是在这里进行的。四具遗体被士兵从一架停在远处的大型货机上抬下，直接抬到大家眼前——让全世界目睹这一暴行。

这是25年来第一次有大使在工作岗位上罹难。从各方面看，克里斯·史蒂文斯大使都是个特殊人物。他很热爱自己的国家，他理解自己岗位面临的危险，他对美国的未来极为关切，也对美国未来盟友（如利比亚）的未来极为关切，于是他欣然接受这一任命。

“大家都爱跟克里斯共事，”希拉里说，“在他一路晋升的过程中，他们也一直热爱跟他共事的日子。他不仅以勇气闻名，更以其笑容为大家所知——笑容滑稽但极有感染力——还以其爱搞笑及加州人的沉着品质为人所知。”史蒂文森还是一位同性恋，这在美国驻外国大使中实属凤毛麟角。

“当你从事这种工作时，”希拉里解释说，“从入职之初你就得明白，你是无法掌控一切的。”她能做的不过如此而已。

希拉里的朋友与助理们赞成这一说法。“我觉得她处理这件事的手法令人钦佩。”向来忠诚可靠的保罗·贝加拉说，“共和党人几乎是在自欺欺人。”负责管理国务院日常事务的副国务卿帕特里克·肯尼迪则将问题归咎为拨款不足，声称“最佳防护策略便是建设新设施”。希拉里·克林顿手下负责公共事务的前国务卿助理P·J·克罗利说：“你得全面审视这一事件。这事发生在她眼皮底下是个悲剧，不过我认为这不会减损其卓越的从政表现。”希拉里的助理菲利普·莱内斯的表达则更简洁有力，他向一个提问的记者说：“滚。”

共和党认为这是破坏希拉里2016年大选资格的好机会，便利用这一遇袭事件大做文章。“驻地安全官员感觉到了威胁，但华盛顿官员能够批准的安全措施有限，其中存在明显的脱节。”国会监督委员会主席、加利福尼亚众议员达雷尔·伊萨说，“国务院官员甚至有一份报告，要求利比亚安全官员不要就某些安全举措提出要求，这尤其令人感到困惑。”后来，前副总统迪克·切尼得出了一个结论，将来只要希拉里角逐总统就可以对她进行攻击：“显然她并没有亲力亲为……相反，她试图逃避职责范围内的责任。”

在一段时间里，希拉里多次避开了就班加西袭击事件作证的要求，以昏厥为由称病在家，长达一个月之久。正是这次昏厥事件使得一些观察人士相信她有过某种形式的中风或小中风，而她试图不让公众知晓这一事实。

当她最终于2013年1月23日出面接受质询时，希拉里·克林顿65岁的沧桑尽数挂在脸上。这是她任国务卿的最后一周，而她在雾谷的这些年显然过得并不轻松。希拉里的脸上已出现皱纹，而她的皮肤比以往松弛下垂得更厉害。不过比起健康及身体外观来，令四名美国人殒命的悲剧更加要命。

“对我来说，这不仅是一项政策，更是一件私事。”她读着事先准备好的讲稿，哽咽着说，“我站在奥巴马总统身边，飞机降落在安德鲁斯空军基地，海军陆战队士兵抬过盖有美国国旗的棺木。我拥抱了四位遇难者的母亲、父亲、兄弟姐妹以及儿女们。”

在接受质询期间，希拉里在回答中多次提及国务院就2012年9月11日事件采取程序所做的机密审查报告。当她遇到难以回答又不得不回答的问题时，她就坚持称所有答案均已在机密报告中出具（不过，既然该报告属机密文件，她就不能公开回答，否则就是违反法律）。她把这个策略玩得炉火纯青，在听证会上反复运用，那些质询她的调查人员则显得像是没有做足准备工作的傻瓜。

事实上，国会议员们以及具有安全权限的议员助理们则表示，这份机密报告中的内容基本上都已列在公开报告中了。这不能解释国务院及其他情报官员为何未能正确判断出班加西到底哪些地方出了差错。该报告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奥巴马政府（包括希拉里·克林顿在内）试图掩盖班加西事件的真相。

对于众议院与参议院委员会里的民主党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对于这位饱受攻击的国务卿来说，几乎所有参与质询的民主党人都先用一半时间对她歌功颂德，几乎就像是恳求她竞选总统。“我认为我是在为所有新进议员代言。”加利福尼亚议员艾米·贝拉说，“我们与你共事的时间不多，不过我们希望在几年后再次有机会在您手下效力。”马萨诸塞州众议员约瑟夫·肯尼迪称她的职业生涯及为公共服务献身的精神“真正堪称楷模”，并声称他“期待着她在未来同样大展身手”。纽约来的一位众议员甚至要求希拉里——自己的“纽约同胞”，带她转转纽约。

民主党人一个个对希拉里如此崇拜，令一位共和党众议员颇感不屑，他禁不住挖苦向希拉里大献殷勤的人。众议员汤姆·考顿说：“我们共同的阿肯色州朋友让我代为问候。走廊对面的一些同僚[1]已经表达了对你未来远大前程的殷切期盼之情。我想说，我多么希望你在2008年民主党预选中获胜啊。”

抛开玩笑不谈，当面对严阵以待的希拉里时，共和党人一时措手不及。他们在数月里一直呼吁、要求她在国会出庭作证，解释为何四名美国公民被谋杀以及何以美国对此事的反应完全失败的原因。希拉里在出庭作证过程中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强烈抨击、一会儿哽咽——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她可以算是其家族里最具天分的表演艺术家。

有人声称，政府所谓袭击源于对一个YouTube视频抗议，这种说法属于误导，在对此展开质询之际，希拉里发火了，显然是事先准备妥当的反唇相讥。“恕我直言，事实是我们有四位美国公民在遇袭中丧生。”她吼着喊出了这句话，“原因究竟是因为一场抗议还是因为一些人昨晚散步时临时起意决定杀死一些美国人呢？到这个时候这还有什么区别，这重要吗？参议员先生，我们的职责就是判断出发生了什么事情并采取一切可能措施以防止同样事情再次发生。”

这位国务卿接着就发出警告，向那些正在质疑及那些即将对她提出质疑的议员们发出警告：“实话说，我将尽一切可能来回答你们针对这件事情所提的问题，不过事情的真相是，在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里，我们都在各尽所能获取最多信息。”换言之：不要妄想将这些袭击赖在我头上。

有一个事实在希拉里离任后才被揭发出来，即，在袭击发生的当晚她的行为存在疏漏。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丁·登普西将军后来宣誓作证说，军方“从未收到过国务院要求支援的请求，如果有这种请求的话我们会调动军队前往执行任务的”。国防部长莱昂·帕内塔的回答甚至更直接，坐在邓普西旁边的他在作证时称，在袭击事发当晚，“我们跟希拉里国务卿没有沟通过”。

即便如此，希拉里在听证会上的策略也起了作用。在她就“这有什么区别”的怒吼暴发后，当天其余时间里她基本没有受到什么质疑，而且媒体普遍赞扬她在作证时的强势表现。《华盛顿邮报》在关于作证的一篇报道是这样开头的：“在很可能是国务卿任上的最后一次重要公开露面中，周二，希拉里·罗德姆·克林顿为去年四名美国人在利比亚遇害事件中的政府表现进行了强有力的辩护，同时还表彰了美国外交家们的奉献精神。”

MSNBC的克里斯·马修斯在赞美希拉里时则远没有这般含蓄。用了很多“卓越智慧”与“胆识”的形容词后，他说希拉里“展示出敏锐的洞察力、雄辩的口才、人性关怀以及无穷魅力”。各种溢美之词从这位自由派谈话秀主持人口中滔滔不绝地涌出，“对于大家提出的合理质疑，她以热忱与谦卑回答……对于充满敌意的质疑，她则给予有力还击并提出自己的质疑。”也许是为了弥补早些年间自己频频对希拉里进行的抨击（当年媒体评论家及希拉里职员曾称其为“女性憎恨者”），他又补充道，“希拉里，希拉里，希拉里——她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从方方面面看，她都是一个完全具备竞选总统资格、能够将竞选组织得当、大获全胜并满怀自信地为这个国家服务的人。”

2013年1月，许多美国人接受了班加西事件的“强有力辩护”，不过她的实际表现却比这种表演差多了。正如她自己的作证及其他政府官员的作证显示的，希拉里在班加西事件中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谴责。因为希拉里事先没有跟国防部长帕内塔或邓普西将军沟通，而且奥巴马和白宫也没有跟帕内塔及邓普西沟通过，所以希拉里的下属们受到来自各界的抨击。

作证时，帕内塔和邓普西又引爆了一颗炸弹，使得希拉里看起来像个傻瓜：2012年9月11日班加西袭击发生后，他们立即就知道这是一次恐怖袭击。这不是因为一个视频而起，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恐怖袭击，由美国的敌人策划实施。这就意味着希拉里要么在袭击发生数日后没有就此跟帕内塔及邓普西沟通过，要么是她早就知道这次致命袭击跟这个视频无关并有意误导美国人民。

正如来自犹他州的敏锐众议员杰森·查费兹所说，这次袭击事件及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对袭击的处理中有三处“漏洞”值得探究。

“其一是袭击事实本身的前期准备。为什么这些人会处在一个死亡陷阱中呢？”在查费兹的国会办公室里探讨这次袭击时他这样跟我讲。有多种迹象表明基地组织在班加西很活跃，而且他们一直在找机会袭击美国势力。领事馆以及CIA设施均在同一个夜晚遇袭，显然是这些袭击的明确目标，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遇难的美国大使史蒂文斯曾向远在华盛顿的希拉里·克林顿发过一封电报，要求加强安保措施。当地安保措施不足，但国务院没有采取进一步措施确保海外外交人员的人身安全。

“第二个漏洞便是袭击发生的时间，”查费兹说，“我觉得这里面大有问题。”他指出，关键是希拉里在袭击时所做的事——更重要的是那些她没有做的事。“这是‘9·11’后的利比亚。我们的设施曾遭受过两次炸弹袭击。曾发生过针对英国大使的刺杀企图。这些情况怎么就没有送到她的案头呢？”查费兹问，“我是说，她表示过她将承担全部责任。在全世界的设施中，我无法想象，也不知道还有哪处设施曾被炸过，更不用说还是被炸过两次，不要说这位大使，也不要说红十字会，单单基地组织的旗子飘扬在各个政府大楼上还不能说明问题吗？难道她一点也不知道这一切吗？这一切对她意味着什么？我觉得这就说明很多问题。如果说她没有注意到这些，那么她满世界飞，攒了那么多的常飞里程为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觉得这些都是非常合理的问题。”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漏洞”是事后处理。袭击发生后国务院立即获知消息，策划了2001年“9·11事件”的恐怖团体——基地组织——应对这次事件负责。然而，似乎有证据表明政府里有过压制真相的行为，政府官员都对发生在班加西的事情讳莫如深。

对总统竞选内幕略知一二的约翰·麦凯恩说：“你要知道，对暴行表示愤怒只是为了政治竞选。”他又补充说，“决定美国总统应该说些什么，我不知道希拉里能起多少作用，不过我确信没有听她讲过：嗨，等一下，这根本就不是（由一个视频引起的袭击）。事实上，大家也许还记得，她发表演说称这是一个视频引发的仇恨式暴力。”

多位希拉里·克林顿的前助理都担心班加西袭击对2016年总统竞选产生负面影响。“如果班加西事件没有发生，她就可以悠闲自在地完成自己的任期。”在纽约市一家忙碌的小餐馆，一位助理对我说。

“那么在班加西事件中，他们关心什么？”我问。

“我只是觉得这事看上去很糟糕。有人在她任上牺牲，这看上去确实不好。不过我是说，你看，乔治·布什遇到了‘9·11’，而他照样成功连任。这种事确实糟糕，不过政治靠的是感受。人们会运用这种感受来打击她，不过一直以来都有人死去。因为她不像苏珊·赖斯那样在电视上说谎，她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保护起来了。她没有在视频中说谎。”这位助理回答说，显然不知道希拉里曾在视频中将袭击归咎于互联网视频。

简而言之，如果人们把希拉里、帕内塔及邓普西的证词与希拉里在袭击发生数天后所做的公开声明加以对比，就不难得出一个结论：希拉里并未尽职尽责地拯救班加西的下属。她甚至没有打电话给国防部，看看是否可以采取些有可能拯救美国大使生命的军事行动。史蒂文斯大使及三位下属没有得到美国尽可能的保护，他们因此失去了生命。迄今为止，在这一事件中唯一保全的是没有打过求救电话、没有进行救援行动的国务卿的声誉。

“我认为，她基于个人判断做出了错误的决策，而这种决策令许多人丧命。”众议员查费兹说，“她在2008年刊登广告（抨击奥巴马缺乏全国安全经验）。‘好了，凌晨三点电话打了进来……’还记得这个广告吗？好了，她的使命来了，而且是在下午，但她搞砸了，他们都明白。”

[1] 指坐在走廊另一侧的民主党人，参议院里民主党与共和党分坐走廊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