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磕击鼓沿的次数渐渐少去，八个人的鼓槌翻飞跳跃，槌尾缀着的红绸和着稳健浑厚的鼓声，像是蝴蝶飞舞一样让人眼花缭乱。

虽然鼓声已经很大了，但木架上的净瓶一个都没有被震下来。

所有观看的人暗自觉得不对劲，心里嘀咕，要照这样擂下去，无论如何也不会震掉净瓶的。很多人都想，秋俭他们应该用最大力气擂鼓才是眼下之重。

正纳闷间，鼓声猛然停止！八个人把鼓槌高高举过头顶静止不动。

突然秋俭“嘿”一声大吼，声震全场，八个人的鼓槌一起齐刷刷地落到巨鼓鼓面。立刻，巨鼓的声音突然大变，变得凶猛刚烈，如滚雷霹雳般在钟鼓楼间响起！

嗵！咚！嗵！咚！嗵！咚！嗵嗵咚！

每一声敲击都像擂在人的心头，有时让心跳加快，有时让心跳停止。每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似乎觉得，自己也是一面鼓，在应和着中国人的巨鼓鼓声一起共鸣！一旁的八面太鼓也跟着嗡嗡共鸣。同时，木架上的净瓶纷纷坠落，顷刻间已经掉落了二十余个，啪啪声不断，净瓶坠地摔得粉碎。

慢慢地，在场全体中国人突然沸腾了，他们有的热泪盈眶，有的挥动手臂，自豪地应着鼓声大声叫喊，压抑了许久的心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鼓声越来越强劲，净瓶坠落的数量也越来越多，眼看就要超过日本人所震落的数目了，突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秋俭正使出浑身力量擂鼓的时刻，他右手的鼓槌突然咔的一声断裂开来，猛地折成两截，上边一截直飞到天上！

秋俭突遇这种情况也是心中大惊，但他马上冷静下来，因为他从老百姓的呼喊声中听出，自己一方震落的净瓶数已经马上就要超过日本人的数量了。

他把手里断了的那截鼓槌迅速扔掉，用左手的鼓槌继续用力单击鼓面！

七个伙伴也从慌乱中迅速调整过来，加大擂鼓力度，弥补秋俭失去的那半份力道。

净瓶又开始继续坠落，数目已经超过七十个了！

没想到事情并没有结束，新的危机紧跟着到来！突然，秋俭左手的鼓槌也咔的一声断掉，转眼间，秋俭手里已经没有了鼓槌！

所有人被这接连发生的变故惊呆了，眼睁睁看着双手空空的秋俭愣在原地！

那七个擂鼓的伙伴一下就慌了，鼓声也弱了下来，不知如何继续！

正犹豫间，突然秋俭大喊一声：“不要停！”然后他竟然挥起拳头擂起鼓来！

全场老百姓先是一愣，接着欢呼叫好声大作！他们都为秋俭感到钦佩和激动！

秋俭的双拳随着节奏上下舞动，用力敲打着绷得像石头一样坚硬的鼓面。只擂了十来下，鼓面已经沾上斑斑血迹，大家一看，秋俭的双拳已经被震出鲜血！

鲜血越来越多，飞溅到鼓面上和几个人的身上，斑斑点点地落在几人的白色孝服上，像雪中红梅一样惊艳绽放！

玉灵看到秋俭每次扬手就会有鲜血甩出，不禁心疼得流下眼泪，盼着比赛立刻结束

秋俭狠狠咬着牙，用力拿拳头擂鼓，木架上的净瓶已经震落得只剩十个了。

老百姓欢呼起来，纷纷大喊：“赢了！我们赢了！不要再敲了，够了！够了！”

浑身溅满鲜血的秋俭却没有停，他似乎把满腔悲愤都发泄到鼓声里！

嗵！嗵！嗵！嗵！嗵！嗵！

到了最后，鼓声已经没有了漂亮的鼓点，只剩下简单的用力擂动，一下跟着一下，但这种单调的鼓声反而让所有中国人激动不已，他们也跟着鼓声一起吼喊！

嗵！嗵！嗵！嗵！嗵！嗵！

嘿！嘿！嘿！嘿！嘿！嘿！

这是愤怒而畅快的合唱！

是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国人的心底之声！

这声音回荡在钟鼓楼的广场！

回荡在北京冰冷晴澈的天空！

回荡在万里长城内外！

回荡在长江黄河岸边！

回荡在中国每一寸土地上！

鼓楼墙壁前木架上的净瓶已经都被震落。看到中国人兴奋的样子，小野康正无奈地摇摇头，起身迅速离开会场。

赵德魁见小野康正离开，想去追赶又无法脱身，因为场面有些无法控制了，全体中国人随着鼓声喊叫，群情激奋，欲罢不能。他气急败坏地跑到巨鼓前，叫道：“别敲了！别敲了！你们输了还敲什么敲！”

秋俭停下手，问道：“输了？我们怎么会输了？你看，我们把一百零八个净瓶都震落了。”

赵德魁把手叉在腰间：“你用手敲鼓，违反了比赛规则，震落的瓶子不算！今天这场比赛日本太鼓赢了！”

秋俭哈哈大笑：“你看看四周，像日本人赢了的样子吗？”

所有中国人都围到大鼓前，纷纷说道：“是日本人输了！我们中国人赢了！”

赵德魁见人越来越多，自己已经被围到了中间，一怒之下拔出手枪向天鸣枪，砰的一声脆响，人们纷纷后闪，伪军和警察听到枪声迅速挤了进来。

赵德魁嚷嚷道：“秋俭，你敢聚众闹事，你想造反是吗？来人！把他们鼓坊所有人都抓起来！一个都不能放掉！”

那些军警一起持枪把鼓坊所有人团团围住。

他这样一下命令，在场的老百姓不干了，都一起围上来质问赵德魁为什么抓人。

赵德魁指着几个言语激烈的人喊道：“把这几个也抓起来，奶奶的！”

秋俭上前挡在那几人身前，对赵德魁道：“跟他们没关系，要抓抓我吧。”

赵德魁恨极了秋俭，手一挥：“绑起来！”

几个伪军刚要上前，突然有人喊了声：“慢！”

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肖野。

赵德魁赶忙满脸堆笑：“小野先生，您还没走？”

肖野没回答，一指秋俭问：“为什么抓他？”

“他输了比赛，气急败坏，煽动老百姓闹事。”

“输了比赛？明明是我们太鼓输了，为什么说他们输了？”

“这个姓秋的破坏比赛规则，用拳头擂鼓，所以结果无效。”

肖野摇摇头：“不！这场比赛的确是我们太鼓输了，他们赢在鼓声，赢在顽强的精神，我们自愧不如。”

赵德魁为难了，不知如何去办，一旁的老百姓借机一起高喊：“放人！放人！放人！”

赵德魁无奈，低声对身边的副官道：“放人！收队！”说完向肖野赔笑道，“小野先生，今天我有幸聆听大和民族的太鼓之声，很是折服，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再听到如此动听的鼓声。虽然按规则，咱们日本太鼓败了，可大家都可以证明，咱们太鼓是无冕之王！无冕之王！”

肖野惭愧一笑：“请赵师长带走警卫军队，今天是你们中国的春节，让老百姓快乐地过节吧。”

赵德魁连连点头，狠狠地看了秋俭一眼，在老百姓的欢呼声里带着队伍匆匆离去。

秋俭对肖野点头致谢，道：“肖野，谢谢你。”

肖野看看秋俭满是鲜血的双手，满眼都是敬佩：“秋俭兄，我似乎明白了我们输在了什么地方。好了，你们尽情庆祝胜利吧，我回去了。”

秋俭点点头，看了眼周围欢乐的老百姓，对肖野意味深长地道：“这只是一场鼓赛的胜利，不足为道，我们中国人真正的胜利还没到来。”

当晚，南郊孙记鼓坊在废墟旁燃起篝火，大摆盛宴庆祝鼓赛的胜利，孙凤臣特意派人接来韩啸亭父女一起庆祝。

韩啸亭的病情似乎好了许多，他也为这次胜利而欢欣。

宴会前，所有人聚在顾秉轩的灵位前，告慰顾秉轩在天之灵，中国人的大鼓赢了这场比赛！

玉灵眼泪滚滚而落，对着父亲的灵位道：“爸，您安心瞑目吧！我们中国大鼓赢了！我们心里的鼓依然能敲响，能共鸣！您在天之灵保佑，我们中国人能早日把日本人赶出中国，让我们能过上安心的好日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流下眼泪。

孙凤臣走上前，大声喊道：“擂鼓三通！给顾先生灵位敬酒！”

皮爷依然一身孝服，走到巨鼓跟前，一脸沉肃的表情拿起鼓槌开始擂鼓，激奋如诉的隆隆鼓声中，鼓坊所有人轮番上前给顾秉轩的灵位敬酒。

鼓响三通，酒敬三轮，顾秉轩灵前的烛火微微闪动，火盆里燃尽的纸灰随风卷扬飘起，直飞到被篝火映红的夜空中。

玉灵站到父亲灵前，向着所有人大声说道：“在场的大爷叔叔、兄弟姐妹们，鼓赛已赢，我父亲在天之灵也已经瞑目，我也要兑现我的誓言，就在今晚，在我父母面前，在你们面前，我宣布，灵堂就是喜堂，我要嫁给秋俭哥！”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无不欢喜高兴，不禁欢呼起来！

秋俭也是一愣，心里不知是喜是悲，眼眶不觉中湿润了，他看着一袭白衣的玉灵，觉得她今晚是那么端庄清秀，漂亮美丽。

孙凤臣高兴地道：“好！我想顾先生此刻也会很开心！灵堂做喜堂，那么我们就即刻拜堂成亲！”

大家又是一阵欢呼。

皮爷赶忙招呼大家抬上桌椅，会吹奏唢呐的几个伙计也吹起结婚鼓乐，齐兰翠含着眼泪坐在丈夫灵前，接受秋俭和玉灵的参拜。一时间，鼓坊废墟上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最后皮爷喊道：“夫妻交拜，送入洞房！”声音刚落，一个伙计喊道，“秋俭的屋子都给烧没了，连个床都没有，怎么入洞房啊？”

大家哈哈大笑。

齐兰翠赶紧道：“没事没事，要不直接结到我家吧。”

有人打趣地喊道：“顾婶，那不行，把洞房设在你家，就是玉灵招上门女婿了，不对啊！”

齐兰翠连连道：“那又怎么了，上门女婿就上门女婿，反正是我的姑爷就好！”

大家一起大笑。

孙凤臣一旁道：“鼓坊还有几间屋子没被烧毁，不如先当洞房吧，等开春再给他们小两口盖新房。”

一个伙计坏笑道：“不行啊掌柜的，那屋里啥都没有，入洞房这事，怎么也得有张床才行啊，要不两人怎么睡觉啊？你们说是不是啊？”

“哈哈哈哈哈哈！是！说得没错！”大家哄堂大笑，一起应茬儿。玉灵听到后，羞得满脸通红，一下就把头扎在身旁韩盈袖的怀里。

孙凤臣为难了，鼓坊大火，确实连张完整的床也没有，自己都是暂住在玉灵家里，他也没了办法：“这……这可怎么办？”

“孙伯伯！”脸若红霞的玉灵抬头说道，“那里不是有现成的婚床嘛。”说完她一指那面巨鼓。

孙凤臣恍然大悟，连连说道：“好好好！就拿那面巨鼓当婚床！来人，赶紧去收拾洞房，把鼓抬进去！”

皮爷看洞房有了，立刻大喊：“天地为证，大鼓为床，夫妻美满，送入洞房，礼成！”

洞房里，红烛微摇，地上的两个炭盆把屋里烘得异常温暖，红红的炭火和巨鼓把四周映得通红一片，给简单的洞房增添了别样的喜气。

玉灵就着红烛的光，仔细地给丈夫秋俭的双手换药。她晶莹的眼眸跳跃着烛火的微光，脸颊也被屋里的热气熏得微红，十分美艳可人。秋俭深情地看着漂亮的妻子，心里充满踏实的喜悦。

玉灵给秋俭的双手包扎完毕，靠在秋俭怀里，轻轻地道：“秋俭哥，我们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不要分离。姐姐走了，爸爸去世了，我不愿再失去你，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们开心地过日子。”

秋俭抚摸着玉灵的头发：“好！一定！你放心，我会去找回玉瑛，会找出杀害咱爸的凶手，让你过上舒心踏实的生活。”

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伸手入怀从脖子上摘下一物放在玉灵手心，玉灵低头一看，是那块“玉蛤蟆”，这块美玉在红红的烛火光亮中散发着别样的绚丽光辉。

秋俭把“玉蛤蟆”戴到玉灵的脖子上，轻声道：“这块玉虽然价值连城，但在我眼里它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我并不想占有它。但咱爸生前特意嘱咐过我，一定要好好保护它，因为它的意义十分重大，一旦落入尘世被有野心的人占有，就会酿成特别大的灾害。所以，我们的任务是看管它，而不是拥有它，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了，我也会把它放到它应该存放的地方。”

玉灵点点头：“既然它会带来灾害，为什么不把它丢掉，丢到深山或大海里？”

秋俭摇摇头，轻轻道：“不，它是国家瑰宝，是属于全体炎黄子孙的财产，就像大鼓一样，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传承和人文精气都在它身上，我们没有权力销毁它，只能尽最大能力看护它。”

玉灵点点头，仔细地把“玉蛤蟆”贴身戴好，看了一眼屋中通红的巨鼓，不禁脸上一红，低声道：“秋俭哥，夜深了，我们……”话到最后，羞得声音已经几不可闻。

秋俭也是脸上一红，轻轻地吻了玉灵的额头一下，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向巨鼓，这是他们幸福的婚床。

接下来几天，孙凤臣带领大家埋葬了顾秉轩，办完后事，又开始清理鼓坊废墟，准备天暖之后重新建造所有房屋。

这一天，大家正有条不紊地在废墟上忙碌着，突然赵德魁带着一队伪军来到鼓坊，他一脸阴狠地大声喊道：“包围鼓坊，不要放走任何人！”

伪军们端着步枪分头散开，把鼓坊包围。

孙凤臣一愣，赶忙跑到赵德魁面前，问：“赵师长，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赵德魁不回答，问：“秋俭在哪里？”

“我在这儿！”秋俭走到赵德魁面前。

赵德魁往后退了一步，向手下一努嘴：“绑起来！”

三个伪军一起把秋俭押住，秋俭反抗道：“为什么绑我？”

赵德魁回答：“据可靠证据，你窝藏过中国军人，我必须把你带回去审问。”

秋俭道：“证据呢，你说清楚喽！”

赵德魁抽出手枪：“证据在我的军部，回去你就知道了。你再反抗，我现在就开枪打死你！”

秋俭怒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证据！”说完不再挣扎，任由伪军绑住。

孙凤臣赶忙道：“赵师长，你这样无缘无故地抓人，凭什么！真要有证据，为何不在这里告诉我们！秋俭是我的伙计，真要有事也跟他没关系，我是掌柜的，要抓抓我！”

赵德魁阴险一笑：“还真让你说对了，我今天不光抓他，你也跑不了。”他眼睛一瞪，“来人，把孙凤臣也绑起来，一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