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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儿女情长(2)

第二天,孙广文和志武一直在野外转悠打猎。一上午工夫,已经打了三只野兔和四只野鸡。秋阳如火,两人坐在一棵茂盛的柏树下休息,四周秋草茂盛,秋风习习,偶尔会有一群鸟雀扑簌簌惊飞起来。

志武光着健硕的膀子,大口吃着干粮,手里摆弄着孙广文的猎枪。

孙广文一脸大汗,用凉帽扇着风。他踢了一脚地上的死兔子问:“志武,够了吧?”

志武点点头:“差不多了,主要是你这土猎枪不好使,你也看到了,声音大,却不见子弹窜,好几只兔子都躲过去了,咱们就算再打,它们也不敢出来了。”

孙广文点点头:“是,我家这猎枪有年头了,听皮爷说还打死过洋毛子呢,这东西也是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志武一乐:“嗯,回家就收起来吧,没法用了。不过今天这一上午咱们收获不小,够秋俭补半个月的了。”

“你累不累?”孙广文问。

“这累什么?再说了,这是给秋俭打的,他行为办事是个爷们儿,我打心里佩服他,这也算我一番心意啦。要不是枪不好使,我能把这南海子皇苑的兔子打绝了。”

孙广文知道他不是在吹牛,方圆十余里,提起志武的枪法准,人人都称赞拜服。

志武吃完干粮喝了口水,突然侧头问孙广文:“广文,敢不敢跟我干件大事?”

孙广文一愣:“大事?你要干吗?”

志武一笑,目光犀利:“弄杆真枪玩玩。”

“真枪?”孙广文惊异地看着志武,“你……你哪儿弄去?”

志武伸手向西一指:“南苑兵营。”

孙广文听到这里,脸都白了:“你……你要到兵营偷枪!”

“嗯!”

孙广文声音都发颤了:“你不要命啦?这不是老虎嘴下拔毛吗?别别别,千万别!”

志武哧地一笑:“瞧你这点儿胆子!”

孙广文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道:“行,我胆儿小行了吧。您胆儿大您去,我这还没活够呢,这差事我就不陪您了。”

志武也站起身:“行,我也不强求你,你不敢去就算了,我已经和鼓槌说好了,你不去他去。可话说前头,我拿你当兄弟,才把这事告诉你的,你可千万别声张出去。”

孙广文连连点头:“行!您是我亲大爷,这事就是碗红烧肉,直接化我肚子里了。”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志武,“可你弄枪打算干吗?”

志武目光炯炯地看着孙广文:“不干吗,我就是喜欢枪。”

“我知道你喜欢枪,可去兵营偷枪,这事真不靠谱。”

志武一笑:“靠不靠谱,这不是你操心的事,你既然不跟我去,我就跟鼓槌去。”

孙广文也不敢问了,愣了一下:“你们去不去的单说,那南苑兵营都是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你怎么弄啊?”

“我前几天跟徐豁子给兵营送菜,特意看了,有个废枪库堆了好多枪,可以浑水摸鱼。”

孙广文点点头:“那你得留点神,这可是掉脑袋的活儿。”

志武看了眼天色:“嗯,我知道。这不是着急的事,得找对机会。”

孙广文咂了一下嘴:“不说了,听着心里就突突的慌,不过鼓槌那小子适合干这个,他自小胆子就大。”

两人骑着马回到村口,志武把枪和猎物递给孙广文,自己溜达着回了家,刚要进家门,突然身后有人轻声喊他:“志武。”

志武回头一看,玉瑛从胡同边的角落低头走出来。

两人都显得局促,玉瑛脸红红的。

志武看看周围,低声问:“玉瑛,你找我有事?”

玉瑛点点头:“嗯,天渐凉了,我给你做了件夹袄,你带手就穿上吧。”

志武哧地一笑:“不用啦,我身体棒着呢,三九天穿件单褂都冒汗。”

玉瑛看到志武说话轻松,也恢复了一些平日的利落脾气,把手里的夹袄一递:“给你做的,你就穿,不用客气。”

志武微微一笑:“玉瑛,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又做鞋又做衣服的?我光棍一根,家里有几只耗子大家都知道,你这老给我做衣服,我穿出去跟新姑爷似的,谁见喽都得寻思寻思,这要让人看见是你送的,你不怕别人笑话你?”

玉瑛脸一红,语气坚定地道:“不怕!只要你穿,我就不怕别人知道。”

志武一笑,点点头:“那就行。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啊。”说完接过夹袄。

玉瑛见他收下衣服,看了眼四周,低声说道:“一定得穿啊!”

志武把夹袄往腋下一夹:“行,我穿。”说完目光大方地盯视着玉瑛,一脸真诚。

玉瑛被他这样看着,脸又红了,点点头,最后抬头认真地看了一眼志武,也不再说话,转身匆匆走了。

志武看着玉瑛的背影消失,回身走进家门,在院里停住脚步,低头看了眼做工精细的夹袄,轻叹了一口气。

秋俭身体本来就强壮,身边的人又照顾周到,不到两个月,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孙凤臣从包头办事回来后,听说了秋俭津门涉险的事,也是大吃一惊,最后听说所有人都平安无事,才放心下来。

冬季,也是鼓坊最轻省安逸的季节,天寒地冻,所有泡皮硝皮的活计已经停了,工人们劳累一年,纷纷回家过年,全国各地春节订的鼓也在年前送到了。秋俭身体恢复后,又跟着孙凤臣去了几趟外地,漫长的冬季也就到来了。

这一天,北风呼啸,韩啸亭坐着马车来到鼓坊。

孙凤臣听说韩老板上门来,赶忙和秋俭、皮爷一起迎出门来。

韩啸亭下了车,向三人拱手施礼道:“孙兄、皮爷,这大冷天的登门拜访,不要见怪呀!”

孙凤臣回礼笑道:“韩老板别这样客气,您是贵客,赶紧里边请。”

皮爷一起抱拳施礼:“韩老板好哇!走,先进家”又吩咐秋俭,“秋俭,你带车把式后院歇着。”

秋俭点头答应:“好!”跟着上前向韩啸亭行礼,“韩伯伯,您好!”

韩啸亭笑着看看秋俭:“孩子,伤恢复得如何?”

“已经没事了,您放心吧!”

韩啸亭叹气道:“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受了这么些罪。本来从天津回来一直想宴请大家,聊表心意,谁知家里又出了档子事,这不,刚把事弄清,就赶忙过来,请大家进京聚聚。”

孙凤臣一愣:“韩老板,家里又出了什么事?”

“唉,一言难尽!不过现在没事了。你们放心。”韩啸亭叹气说道。

皮爷道:“先进家,咱们再慢慢说。”

鼓坊的会客厅里,炭盆温暖,几人坐下喝着茶,听韩啸亭聊起家里刚刚发生的事。

韩啸亭喝了口茶,轻轻摇摇头道:“你们也都知道,自打民国二十年秋天‘九一八’事变,日本人占了咱们整个东三省,这仗就打个没完,咱们中国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这小日本的野心太大,今年又开始打咱们这里的主意,嚷嚷着要‘华北自治’,冀东十二县现在都闹独立,自建‘自治维持会’,其实都是日本人指使一群汉奸闹的。咱们中国人心一散,不就等着人家侵略割食嘛!十二月九号,咱北京所有的大学生都到天安门游行示威,闹到最后,军警出动镇压,开始打人抓人……”

秋俭一旁听到,问道:“难道盈袖也去了?”

韩啸亭点点头:“是,我虽然知道危险,可这帮学生干的是正确的事,所以没有阻拦她,只让她注意安全。结果当天晚上,她的一个同学跑来报信,说眼看着她被军警抓走了。”

“现在怎样?”秋俭急问。

韩啸亭道:“现在没事了,已经放出来了,而且是那个在天津遇到的年轻人帮忙救出来的。”

“是那个姓田的兄弟?”

“对!田子钧!后来一细问,还算是故交。”

“故交?”秋俭疑惑地看看其他几人,“韩伯伯,这田子钧您以前就认识?”

韩啸亭喝口茶:“他我不认识,但他的父亲我认识,而且……”他看了一眼孙凤臣和皮爷,“孙掌柜和皮爷,你们也认识。”

孙凤臣一愣:“谁?”

韩啸亭道:“他的父亲,就是以前的北京警察局局长田逢济。”

孙凤臣恍然大悟道:“田逢济我当然认识,那孩子我也想起来了,当年您为了救秋俭,给那个赵旅长唱堂会,我还见过这个田子钧呢,不过那时他还小。”

“对,就是他。那天我正在家发愁,不知怎么去救我家盈袖,这田子钧竟然登门拜访,说去北平警察局办事,无意中看到被捕学生名单中有盈袖的名字,所以赶过来问问,是不是我女儿。”

“那后来呢?”秋俭问。

韩啸亭道:“我说盈袖就是我的女儿,这田子钧只是点点头,草草谈了几句话就走了。第二天,他就派人把盈袖送到家里来了,也不知道他托了什么关系,风声这么紧,还能救出盈袖。”

孙凤臣听完道:“嗯,田逢济已经退出警界从商,但上下级的故人交道还在,这田子钧能救出盈袖,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韩啸亭点点头:“我想也是。但这年轻人帮了这么大忙,我也有些过意不去。这不,我也不敢再让盈袖露面,怕再惹上麻烦,毕竟还有好多学生没放出来呢。我叫她在家里待着不许出门,自己赶紧过来,想请几位到京城一聚,顺便叫上那田子钧一起,略备薄酒一并感谢。毕竟在天津,他也出面帮着说和,没让窦五爷为难秋俭。”

秋俭点点头:“是,那天这位田兄确实帮了忙,要不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

韩啸亭道:“所以,孙掌柜,皮爷,还有秋俭,这顿饭你们一定要去,再叫上顾先生一起,咱们后天哈德门外萃珍楼聚聚,请务必赏光呀。”

孙凤臣笑道:“那好,我们就不说客气话了,肯定叨扰。”

秋俭也一旁道:“嗯,我也一道亲自谢谢这个田子钧。” 

哈德门外,临近花市的萃珍楼灯光璀璨,客人进进出出,喝酒划拳,应酬推让的声音此起彼伏,生意特别红火。

二楼雅座里,韩啸亭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宴款待孙凤臣、皮爷、顾秉轩、秋俭、田子钧几人,满桌谈笑风生,频频碰杯敬酒。

秋俭和田子钧是年轻人,属于晚辈,坐了下首,两人挨坐着,边喝酒边聊天,特别投机。

看几位长辈喝得尽兴,谈的都是家国往事,两人也不便插话,田子钧拍了拍秋俭的肩膀道:“走,秋俭兄,咱们出去透透气。”

两人走到二楼外的阳台上,并肩站在栏杆前。此时饭点已过,人少了很多,低头看去,哈德门外大街清寂萧条。此时已是初冬时节,街上行人行色匆匆,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力车急急跑过。细听,西面的前门火车站隐隐传来火车汽笛声音。往北望去,破败的哈德门城楼高耸突兀,在灰灰的夜空映衬下,只看到一个庞大的黑色剪影。

静默片刻,田子钧看了眼秋俭,问道:“秋俭,咱们虽然认识不久,但我佩服你是条汉子,早就把你当亲兄弟看待了。我有件事想问你,你一身武功,性格又循情重义,难道就打算一辈子在鼓坊做鼓,不想干一番大事业吗?”

秋俭一笑:“大事业?你说的大事业指的是什么?”

田子钧目光一闪:“说大事业有些不符,我的意思,大丈夫嘛,应当做大丈夫该做的事,不能守着老婆孩子二亩地平淡一生,不求轰轰烈烈,也得无愧于心啊。”

秋俭点点头:“你说的我都懂,我从小乞讨为生,也经常去茶馆酒楼,那里的说书先生讲的评书里的大英雄也是我钦佩的。我那时就觉得,做,就要做个让后人在评书里夸赞的大丈夫,这样才配得上人生一世。”

“对呀!”田子钧用力拍了一下栏杆道,“所以我劝你,趁着年轻没有妻儿牵绊,应该出去闯荡闯荡。”

“闯荡一番我倒敢,但最终的成就目的是什么,你指点一下。”秋俭目光炯炯地看着田子钧。

田子钧微微一笑:“那就看你想要什么了。男人嘛,最重要的无非钱权二字。钱,可以从各种路子挣,区别就是沾血和不沾血。现在天下大乱,眼看就要和日本人干仗了,发财挣钱的机会有的是。权嘛,也得借这国难当头的时机挣来,不过先要争取手里有枪,身后有跟随的人马,到最后不管成王成寇,只要你敢想敢做,想当多大的官都行。”

秋俭听到他这番话后很是吃惊,没想到身边这个干瘦挺拔的年轻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见识,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从历史故事总结,又在情理之中。他无言辩驳,听完后,只是微微发愣。

见秋俭沉默了,田子钧哧地一笑,伸手拍拍秋俭的肩膀:“秋俭,是不是我的话惊到你了?呵呵,你不用想太多,人各有志,道有其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人准则和行为办事方法,我只是愿意看到你像个大丈夫一样,出去闯一片天下。”

秋俭轻出口气,点点头:“我明白,你这话我记心里了,还是看时机吧,真有了让我值得一搏的机会,我肯定会好好把握的。”

田子钧赞道:“好,我信你。”

秋俭笑:“子钧,你现在如何去干你的事业?”

田子钧顿了顿,目视远处:“我现在就是挣钱,积累实力,我不会做普通的商人,我要干成我所谓的大事。”

秋俭看着田子钧,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汉子,心中隐隐感到一丝担忧。

田子钧没有觉察到秋俭的眼神变化,接着说:“秋俭,不如你跟我一起干吧,我们一起去挣钱干大事,我信得过你。我过了年就去东北做一笔粮食买卖,可这次不是私人买卖,而是替军队做买卖。”

秋俭一愣:“东三省现在是日本人的地盘,两国军队如同死敌,怎么还能做生意?”

田子钧一笑:“这你就不懂了秋俭,就算咱们跟日本正式开战,可生意还是要做的,而且会做得更大,钱会挣得更多。你别忘了,现在东三省就算归了日本人,可那里还有中国人嘛,只要有中国人,什么样的买卖都能做。别说粮食了,就算飞机大炮也能买进卖出,这就是所谓的国难财。你不知道,现在政府的一些高官都私下和日本人有经济往来,谁都想趁这战事将起的时候发笔横财。我这次的粮食买卖,说白了就是战前囤货,战事一起,粮食价格供需肯定见涨吃紧,不管卖军卖民都能挣钱。”

听到此处,秋俭叹口气:“子钧,你说的我都明白,这是你的事,我也不愿评议太多。我把你当朋友,当兄弟,只求你做到一点,无论何时何地,心中都要秉着一股正气才行,我们毕竟是中国人。”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田子钧点头,“这点我会记在心里的,你……不和我一起干?”

秋俭摇摇头,轻叹口气:“不了,眼下全国上下民不聊生,鼓坊生意不是特别好做,我孙伯伯也是很难,现在只有我能帮他了。”

田子钧点点头:“嗯,那我不强求,走,咱们进去再喝几杯。过了年我就要走了,初步定的两个月就能回来,可东北那地方的情形我也不算太清楚,也许困难重重,再回来和你喝酒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秋俭点点头:“嗯,多注意安全吧。”

田子钧一笑:“知道,我虽然没有你这一身好武艺,但胆子还是有的,而且……”他边说边从西服衣兜里掏出把左轮手枪,冲秋俭晃了晃,“我有这东西,大不了就干起来!”

秋俭仔细看了看田子钧手里的枪,轻笑:“我认识这把枪,在天津的时候,它曾经指过我的脑袋。”

“哈哈哈!”田子钧大笑着收起手枪,道,“对,就是这把枪。没有它,我们也不会认识呢。”

秋俭点头:“我也是头一次被枪指着脑袋。”

田子钧点头:“所以说我佩服你,这枪指着你的时候,我在你眼里没看到一丝害怕和胆怯。”

秋俭一笑:“我那时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已经谈不上害怕。”

田子钧眼中全是敬佩神色,赞道:“真是条汉子!”说完顿了顿,突然说道,“秋俭,不如咱俩结拜为兄弟吧!”

秋俭大喜:“这当然可以了。走,咱们进去,让他们老几位做个见证,借桌上之酒,跪地结拜如何?”

田子钧眼中闪出惊喜之色,跟着却犹豫道:“嗯,不如这样吧秋俭,等我从东北回来,咱们再结拜,因为我这一趟生意还不知福祸呢,万一把命交待在了那边,也对不起你这个兄弟呀。这样,等我回来吧,两个月后,春暖花开了,咱们在你们南郊找一处桃园,学学刘关张桃园结义,那样多好!”

秋俭点点头,干脆地道:“好!春暖花开,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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