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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八臂哪吒(1)

秋俭不想把事惹大影响了搭救计划,赶忙用天津话回答道:“我买药。”

“买药?”矮个子狠狠盯了秋俭一眼,问,“买嘛药?”

秋俭并不慌乱,捂着肚子道:“我闹肚子,买……”

“买药去前大门!跟这里转嘛?”那人声音狠戾地道。

秋俭赶忙连连点头,捂着肚子道:“谢您了,从哪儿过去?”

那人又狠狠看了秋俭一眼,一脸不耐烦地下巴一挑:“从那跌打广告牌子转过去,出胡同就是。”

“好您嘞!好您嘞!”秋俭连连道谢,离开后门。 

他偻着腰,急急地穿过那个窄窄的胡同,绕到药店前门。停看了一下,又在前门对面的馄饨摊旁坐了一会儿,看左右已经无人,便轻快地跑回那个窄胡同。到了胡同里,他双手双脚支撑着两边的砖墙,三两下就爬上药店的偏房房顶。

秋俭探头看了一下院里,院里空无一人,只能听到前院传来的哄笑声。他稳了稳呼吸,狸猫一样轻巧地窜下房,转身躲在一棵桂花树后。然后仔细看了看四周的几座厢房,见只有一间亮着灯光,便轻身走了过去。到了窗前,他透过玻璃窗往里一看,果然看到韩啸亭被关在屋里,摇曳的烛光下,只见韩啸亭并没有休息,而是紧贴着北墙,正拿着朝天蹬在压腿练功。

秋俭不由得心里佩服,知道韩啸亭几十年如一日,无论风雪雨露,都要早晚吊嗓拿把式练功,就连今天被囚在此处,也不忘这个功课,可见心神已经淡然到无求无惧的地步。

秋俭左右寻看了一下四周,轻声来到门前,摸了摸,触手冰凉,一把大洋锁把屋门锁得紧紧的。他又回到窗前,轻轻叩了叩玻璃。

正在认真压腿的韩啸亭一愣,回头望去,仔细看了眼发出声响的玻璃窗,只见一个人影在窗外站着。他一愣,把腿放下,轻声问:“谁?”

秋俭低声回答:“韩伯伯,我是秋俭。”

“秋俭?”韩啸亭低声惊呼,快步走到窗前,仔细一看,果然是秋俭,急问,“秋俭,你怎么来了?”

秋俭左右看了看,回答:“韩伯伯,我来救您。”

韩啸亭眉头皱了皱,道:“救我?你要怎么救我,你这孩子,这里太危险,赶紧回去。”

秋俭摇摇头:“不,韩伯伯,您放心,我一定把您救回去,您再坚持一晚,我明天一早就找他们要人。”

韩啸亭道:“哪儿那么简单!他们都是些不要命的主儿,除非拿钱。”

秋俭道:“您就甭管了,我有自己的办法。我这趟来是想先看看您的情况,您别急,家里都挺好的,盈袖妹妹在我们鼓坊呢。”

“嗯,我就担心她,她要没事就行了。你赶紧走,这里太危险。”

秋俭目光坚定地看了看韩啸亭,语气沉稳地道:“放心吧韩伯伯,明天我一定救您出去。”

韩啸亭点点头。

秋俭不再耽搁,看了眼韩啸亭,回身跑到高高的院墙边,猛地一蹬,借着向上的蹿力双手够到墙头,右脚一勾,身形一晃,整个人利落地上了墙,翻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南市街头已经嘈乱繁华,买卖人的叫卖声纷纷传来。秋俭起了床,在旅店后院练拳完毕,回屋整装完毕,把牛皮鞘钢刀背在身后,溜达到街边草草吃了些饭,径直来到瑞芝堂药店门口。

此时药店已经开了门,七八个混混进进出出转悠,有两个搬了条春凳,一脸肆横地撇着嘴在门前把门。

秋俭看都不看他们,直接就要迈步进门。

那两人见他背着钢刀,一身豪气,根本不像买药的,立刻同时站了起来。

高个的那人喝问:“嘿!哪儿的你是?进去干吗?”

秋俭气定神闲,看了他一眼,道:“我找窦五爷。”

那人听他直接叫喊窦五爷的名号,知道来者不善,向那矮个的同伙使了个眼色,那人赶忙窜进药店叫人。

高个子挡在秋俭身前,一脸不吝地看着他,语气加重:“这里只卖药,没五爷。”

秋俭冷笑,道:“你去跟五爷说,我是北京来的,要带韩老板回去。”

那人知道了秋俭的来意,道:“钱呢?”

“没钱!”

“没钱,那你干吗来了?”

秋俭根本不愿跟他废话,道:“这就跟你没关系了,我找窦五爷。”

那人刚要说话,十来个混混已经从药店里边跑出,一下就把秋俭围了起来,一个个眼神凶狠,盯着秋俭。

秋俭脸色平静,扫视了一眼这群人,语气沉沉地道:“我找窦五爷。”

药店门口一乱,顿时招来一群百姓,他们远远地观望着,议论纷纷。在天津卫,混混星子打群架是件精彩好看的事,谁也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

“看嘿,那个大个子跑窦五爷庙门口卖味儿来了,胆子不小。”

“是,估计不死也得扒层皮。”

“还背着大刀呢。”

“看样子也是个不要命的主儿。”

……

人群越聚越多,转眼街头已经站了好几十个人。

“你这是找死呢吧!窦五爷是你说见就见的?不要命了?”那矮个上前厉声问。

秋俭依然重复那句话:“我找窦五爷!”

高个子向同伙们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上!废了他!”说完从后腰拔出一把匕首,猛地直蹿上来。

秋俭见他开始动手,也不惊慌,眼见那匕首寒光一闪奔自己前胸刺来,他右脚一蹬,侧身闪过,顺势一把就攥住那人的手腕,只听“哎哟”一声惨叫,匕首掉落地上,那人的右手已经被秋俭铁箍一样攥住,不能动弹。

那人疼得脸都扭曲了,嘴里还狠狠骂着:“丫头养的,你有本事把爷弄死吧!”

秋俭冷笑,手猛地放开,就势一推,那高个子一下子就摔倒在地。

高个子在地上打了个滚,捡起自己的匕首,又站起来,喊了声:“哥几个,上呀!”接着又蹿向秋俭。

秋俭看到身后药店门口摆着的青石葫芦,赶紧靠了上去,那帮混混纷纷掏出匕首和攮子,扇面一样围了上来。与此同时,秋俭肩头的钢刀已经嗒嗒轻响,像是要从牛皮鞘里跳出一样。

刚刚靠到青石葫芦,那高个混混就扑了上来,这回他没有用手里的匕首攻击,竟然低头用脑袋直顶向秋俭,嘴里嘶声喊道:“我他妈活腻啦!跟你拼了!”

秋俭见他眼色如狼,不顾生死地向自己扑来,也不敢怠慢,伸手借劲拦住那人的肩膀,脚下一勾,又向身侧一推,那人立刻斜趴摔倒在地上,看样子挣扎着还要起来。

矮个子看伙伴又被打倒,立刻大声叫道:“兄弟们,一起上!”

众混混喝骂着一起向秋俭扑了上来。

此时,药店突然传来一大喝:“别打了!”

这一声叫喊出奇管用,所有混混都停了动作,一齐向药店看去。

只见从药店门里走出一个中年人,戴着圆框眼镜,中等身材,留着水光油亮的分头,穿着蓝绸短褂长裤,一双青缎布鞋。

秋俭看了看他,不知身份。

那帮混混倒是一副尊敬驯服的样子,纷纷闪开道路。那人走到秋俭身前,看了看秋俭,问:“这位小兄弟好本事,请问尊姓,从哪儿过来的?”

秋俭听他语气和善,微微点了点头,道:“我姓魏,北京过来的。”

那人一抱拳:“原来是魏兄弟,你口口声声找我们窦五爷,不知有何贵干?”

秋俭回礼道:“我找窦五爷赎人。”

“赎人?”

“对,赎人。”

“赎谁?”

“北京来的韩老板。”

那人点点头,仔细盯了一眼秋俭,问道:“那你带赎金了没?”

秋俭微微一笑:“赎金带不带的,您就甭问了,我现在就想见窦五爷。”

那人脸色没变,冷笑道:“魏兄弟,窦五爷你随时能见,他现在就在里边,但今天你见不到。”

秋俭一愣:“为什么?”

那人一笑:“因为你见的方式不对。”

秋俭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问:“依老兄的意思,我应该怎么见?”

那人道:“你这么拎刀挂枪的,分明是来砸我们的堂口,你这一闹,四邻八坊的都看着呢,要随随便便放你进去,我们还怎么在天津卫混呀?”

秋俭一笑:“那我该怎么进?”

“最次也得把你这大刀摘了吧?”

秋俭下意识地回手摸了摸背后的钢刀:“这不行,这把刀跟了我十年,从不离身。”

那人也是一笑:“我们窦五爷在天津卫混了这么多年,自来不玩虚的,撒泡尿是条河,拉泡屎是座山,我们这帮兄弟跟他老人家混,也讲究个诚信。你尽管把刀给我们,事情办完了,自然还你。”

秋俭也是个痛快人,听这人这么一说,也点点头道:“行,我信你。”

那人手一伸。

秋俭解开胸口系刀用的布结,把刀一递,问:“不知这位先生在窦五爷手下贵干?”

那人接过刀,一笑:“我姓边,你叫我老边就行,我是这药铺的掌柜,平时帮窦五爷看着铺子,管些杂事。”

秋俭听他说得模棱两可,也不想细问,说道:“那我现在可以见窦五爷了吧?”

“当然可以。”老边一边回答,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牛皮鞘钢刀,渐渐地脸色微变。他把刀轻轻拔出两寸来长,细看刀的吞口,语气有些发颤,问道:“这刀,是你的吗?”

秋俭点点头:“当然!”

老边一脸狐疑地看了眼秋俭:“你认识魏五吗?”

秋俭听他说到魏五,赶紧正色道:“认识,他是我大哥,不过十年前已经被害了。”

老边仔细看了看秋俭,又问:“小兄弟,你……难道就是当年劫法场的那个小孩儿?”

“对,就是我。”

老边眼露敬佩,道:“原来是你!失敬!失敬!”

秋俭一笑:“是我又如何?”

老边道:“话说这魏五和我也有交情,我们一起在义和团杀过洋毛子,不过我那时小,也就十来岁的光景。”

秋俭赶紧抱拳道:“原来是边前辈。”

老边摇摇头:“不敢称前辈,只是个胆小苟活之辈罢了,小兄弟如果不嫌弃,叫我一声边大哥就行。”

秋俭见他这样痛快,抱拳道:“边大哥,兄弟秋俭有礼了。”

老边把刀夹在腋下,右手一伸:“兄弟请进,我带你去见窦五爷。”

那帮混混赶紧闪开道路让老边和秋俭走在前边,随后一起拥着进了药店。

穿过药店正堂,从药柜旁的一个侧门挑帘进入,穿过黑暗的药屋,出了正堂后门,又绕过一个影壁进了中院大堂,秋俭一看位置,韩啸亭所囚的那个后院就在中堂房后。

走到大堂门前,混混们各自散开,老边停步示意秋俭稍等,自己拿着刀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工夫,他走了出来,面色凝重地看了眼秋俭,道:“兄弟,请!”

秋俭点点头,迈步走进大堂,老边和那群混混一起跟着进入。

大堂空旷阴凉,左右各摆了四把太师椅,靠墙是数把条凳,正中摆着一把大号的太师椅,中堂挂着一幅《关公挑灯夜看春秋图》,画上边挂着一块黑漆金字横匾,上书:忠义千秋。

秋俭见正中的太师椅上没人,知道窦五爷还没出来,便静立在大堂正中,看了眼老边。

老边把秋俭的钢刀放在太师椅旁的条案上,向侧厅喊道:“五爷,韩啸亭那边来赎人啦!”

“嗯!”侧厅传来闷闷的一声回应,接着步声踢踏,窦五爷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五十开外的人,身量中等,一脸凶气,光头,络腮胡,三角眼眼珠昏黄,嘴撇撇着,穿着灰蓝长衫,紫洋缎子马褂,手里揉着一对狮子头铁核桃。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模样英俊帅气,穿了身灰色洋装,整个人利落干净,眼色干练,脚步极轻。

窦五爷仔细看了眼秋俭,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语带痰音,喘着问:“你,赎人?”

秋俭正色回答:“对,赎人。”

“韩啸亭是你什么人?”

“算是伯伯吧。”

“算是?什么叫算是?”

“我们不沾亲,但他老人家看着我长大,一直把我当侄子看待,所以我叫他伯伯。”

“哦……”窦五爷点点头,看了眼身边的钢刀,“这刀是你的?”

“对!”

窦五爷摸了摸钢刀的牛皮鞘,抬眼又问:“赎金带了没?”

秋俭摇摇头:“没带。”

窦五爷眼一瞪,语气加重道:“那你拿爷们儿打镲来啦?不带赎金,你赎什么人?”

秋俭微微一笑:“我来换人。”

“换人?怎么换人?”

“你放了韩老板,我留在这里当人质。”

窦五爷哈哈大笑,看了眼身边的那个年轻人,盯着秋俭:“你把韩啸亭换走,自己留下,你就这么自信,自己值两万块大洋?”

秋俭点点头:“当然值!”

“怎么个值法,你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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