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事业

进入广告业的几次成败让黄霑对广告业有了新的了解，并将此项工作当作事业来做。日后，黄霑接受《鲁豫有约》的采访称，自己写歌、做演员都是副业，真正的主业唯有广告。诚然，在失败中总结教训，是“马会烟”教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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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会烟”是黄霑在英美公司时期最早的大事件。英美公司打算推一款新的香烟抢占低价烟市场，当时主要的对象是“良友”香烟。英美烟草做了长期的准备，格兰广告负责包装设计，对香烟从烟纸、香料、配方、烟嘴都经过反复测试，一开始上市的确是成功，但后来却开始滞销。新型香烟的上市已经用去了上千万港元，失败之后，公司还是用了几十万港元调查失败原因，结果是因为封胶机器出了问题，烟味走光，后来买烟的顾客，抽的都是干草。黄霑由此得出，英国人总结经验教训的科学精神让其佩服。

黄霑在广告行业待得久了，认为广告行业是最适合年轻人创业的行业，因为此行业并不需要多少专业知识，很多时候是靠创意赚钱的。且这一行的利润也惊人，较高的职位月薪能上万，最高职位的收入有百万之巨甚至天文数字。他还称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从事广告行业，俗语称以貌取人，但不是所有的以貌取人都绝对可行。黄霑有个洋同事，司职美术主任，着急起来便开始口吃，跟他聊天简直费时费力，但有一点，他工作起来绝不含糊，雷厉风行又盛产精品。他还举几个大公司的例子，奥美广告的创始人是巴黎“美心餐厅”的甜品小厨师；威雅广告的创始人做过酒店看门人……

但是广告行业的创业并非无风险，其实，广告公司是最有风险的行业之一。因为广告公司赚得是中间的佣金，但是这个佣金的获得却是后置的。接到广告项目之后，便签订广告合同，而后广告制作与播放的一切费用由广告公司垫支，过后，才是客户结账，客户结账完毕，广告公司在传媒播放广告的费用中留出15%作为利润，这就是整个广告制作的过程。这个过程中，广告公司很容易破产，因为资金是预先垫付的，要是有客户赖账或者干脆跑路，那这笔钱就吃了哑巴亏，不但佣金得不到，所有的成本还垫付了，所以只要有一个客户赖账，广告公司很可能就此破产，永无翻身之日。

黄霑称，有些客户赖账，这是直接的，有些则是拖着不给，这样就需要广告公司来支付银行利息，一拖二拖，最后将那15%的利润全部拖光，成了银行利息。黄霑称自己有个旧同事，代理过一个小产品的广告，被客户赖账，流落到异乡街头，在异国的公园门口摆起了地摊；还有个客户是黄霑拒绝代理的，结果别家广告公司接过去之后，公司半年的盈利付诸东流。

虽然黄霑心里清楚这个行业并无退休之保障，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加入进来。甚至日后与林燕妮开始创办“黄与林广告公司”，公司颓败之时，黄霑顶住压力宁可将多年心血易主，也未破产清盘，至少在他心中，这是他毕生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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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广告的痴迷还常常在专栏中写出来，尽管这在七八十年代是种炫耀。他作为一个导师教导新人从事广告行业，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则是通过写作来赚钱还债，广告给他的热闹，跟他心中一向认为“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想法并不相悖。黄霑虚伪吗？也许有一点，他本就自负，在广告业有了些成就，便以前辈居之，一旦在谷底便想绝地反击，绝不承认自己的窘态。

余世维提及有个破产商人，破产后多年，依然坚持日日光鲜亮丽，终有一日被人欣赏，重新走上正轨。黄霑骨子里便是如此，他的窘态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他不愿意承认，甚至不惜撒谎来让自己看起来依然最强大，死后，自然没有人愿意揭开这些可有可无的伤疤。但是在“打肿脸充胖子”的日子里，他又何尝好过？当债务偿还干净，你可以说他有担当，决不让无辜的人受损失，也可以说他好强了一生，怎肯将“破产”二字说出口？或者，还有种说法，既然这是黄霑认为的毕生事业，他又怎肯将“破产”加于其上？他捍卫起自己的事业来一点儿也不朝三暮四，绝对一心一意地将之仔细经营。

可是，从仪表上看，黄霑却是不修边幅的典范。不修边幅的人往往是创作型人才，绝不能充当管理层，因为归置能力奇缺。张彻就称黄霑绝对不是会分类的人，所以当管理者，他不在行。“不修边幅”在“黄与林”广告公司无人敢言，在洋人的英美烟草公司却十分成问题。黄霑衬衣上烟渍、汗渍满布，硬生生将白色染成了咖啡色，英国上司只能婉转提醒他，是否薪水太低，没钱洗衣。黄霑整改之后的衬衣成为黄色，颜色较淡一些而已。

黄霑对新人的提携却绝不“较淡一些”便交差，他常常将自己浓浓的热情加诸在新人培养上。他称自己常被人说是傻子，培育新人费时费力，关键是一朝成功，新人在不在自己碗里还未可知，眼看着就是赔本买卖。黄霑则以看到新人成长为专家最为欣喜，即使种熟的果子最后被别人摘下，亦不后悔，这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为业界发展了新丁，消解了总是求过于供的形势，责任尽矣。且认为自己若能引起一批广告人效仿，则本行业后继有人，善莫大焉。

黄霑撰文《小本做广告》[1]系列，教给小生意人如何做广告。其一，生意小本钱自然少，倘找到大公司，一则大公司一般不将小生意看在眼里；二则即使是接了这单生意，也是在淡季找点事做，不看重自然服务不好。所以黄霑建议还不如自力更生，干脆自己学做广告。其二，一旦准备自己做广告，便要知晓自己产品的特点，多方商议，贴切表达。至于是否成功，便看产品有无进展。其三，做广告之前一定要明确销售渠道，顾客看了广告前去寻找，结果遍寻不得，便再无寻找之可能。其四，将报纸上的广告读三个月，类似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其五，对初创的广告反复推敲，甚至还可将平日喜欢的衣衫少的美女放在一旁，看是否协调。黄霑此意见，方显不文之本色。其六，不要对自己的作品太快满意，甚至应该当作“死敌之子”多方挑剔。这六条建议，处处是实在人语，黄霑的确好为人师，但另一个层面讲，他亦有“我执”观念，恨不得全世界都喜爱广告业，使得此业永不衰朽、蒸蒸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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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对一项事业热爱，他可以倾其所有，亲情、友情、爱情皆可放下。亲情上，他入广告业，老父健在，广告是新兴行业，不知老父是否接受。单从此君毕业做老师看，教师或者更合老父胃口，或则既然做了广告，又颇有前途，老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黄霑有个好友司职粤语配音，黄霑的广告片时常找其跨刀。一日此人打来电话，称自己学了不少普通话，想让黄霑以后有普通话广告片，也请自己跨刀，没想到，黄霑一口拒绝，称会找北京人。友人因此不爽，二人几乎断交。黄霑解释自己并非不近人情，而是做广告要有专业精神，对象是中国人便用中国人做广告，对象是外国人，便用外国人做广告，一个广东人即使说得好普通话，怎么能跟北京人相比呢？基于这点，他断然拒绝。其实，广东人未必说不好普通话，央视也有主持人生在广东。话分两头，黄霑一心一意对广告追求完美，连友人都要靠边，这种专业精神，诚然是为事业付出良多。

黄霑这个广告人，对大众心理亦多有了解，在“家”之外，他的“国”之心亦明确。他认为大众仿佛赋予了广告太多的苛求。广告的确承载着良心，广告做得好，大众买着假药也吃着舒坦；广告做得不好，名优产品也能滞销，以至于破产。可以说，广告的作用有目共睹。黄霑认为，广告人的责任并不在于改造社会，这诚然是广告的初衷，广告就是在深谙大众心理之后找出一条捷径，将优良产品推销给大众，让产品实现更大的盈利，产品本身的品质更多是在于生产他的企业的良心。这席话，也许会招致不满，但事实上，如果将社会改造的任务寄托于广告，那广告业也就难以生存了。广告公司的生存之道就是两头讨好，一面对客户，一面对大众，哪一边讨好不得，便会被炒鱿鱼。

而黄霑对产品的责任心也不差，他代理的客户产品，他一般都在使用——

早餐吃“大家乐”，下午茶，饮“大家乐”，洗头用Head& Shoulders，吸烟抽“国际希尔顿”，吃西餐，必去“半岛”，到外国，只要有“半岛集团”管理的酒店，我一定入住。[2]

诚然，这也有给自己客户在专栏上做二次广告的嫌疑，笔者之所以引在这里，仿佛有为黄霑的广告产品做第三次广告的样子，但这无非是彰显出来，经大众继续审核，亦是一种良心。黄霑称自己的忠诚很多时候被同行认为是谄媚，不屑其人，但他却以为这不但是写出好广告的最直接体验，更是对产品有信心的展现，连自己代理的产品都没信心，怎能写出好广告？何况，大众不是小白鼠，自己当完小白鼠才推向市场，不正是良心所在吗？  

[1]　黄霑.《黄霑文集4·广告人告白》.香港：明窗出版社，2005：9-14.

[2]　黄霑.《忠诚》.《黄霑文集4·广告人告白》.香港：明窗出版社，2005年版：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