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小屏于1962年左右在电台用动人心魄的声音为大家演唱欧西流行曲——《Pat Boone》、《Connie Francis》、《Frankielaine》、《Frank Sinatra》，星期一至星期六，每日从4时到6时两个小时，电台中流出的是詹小屏的甜美嗓音和香港早期关于音乐的记忆……即便你早已忘记香港电台嘉莲的推荐，忘记点播多就能登上排行榜的所谓金曲，忘记那些为了点唱而出现的信件，你也不会忘记问一句，为何此时流行的多半是欧西流行曲，此外就是国语时代曲？粤语流行曲哪去了？

这些粤语流行曲在等待它的教父——黄霑。

“黄霑”出街

一些旧物总能带来一段段旧事，黄霑的黑框眼镜俨然已经成为他的标志，诚如这个名字，香港娱乐圈，谁人不知黄霑呢？尽管这个名字来自1960年，这个名字的起因是因为怕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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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霑此名绝非本名，不少人认为与曹雪芹有关，因为黄霑给自己起的表字是“亦芹”，其实非也。关于此名黄霑说过两次。一次称自己哪里敢和曹霑比，自己的表字是学二姐，他二姐名芹，被他亲切地称为芹姐。芹姐在1939年就加入了共产党，性子硬，穷得腰杆直，自己甚为佩服，所以想要学二姐，故名“亦芹”[1]。还有一次称中学时候学洋文，因为名字湛森正可缩写为“JS”，故他给自己取了一个英文名James。1960年黄霑19岁，参加《星岛晚报》主办的第一届全港业余歌唱大赛，他声音极大，勤奋好学，歌艺却泯然众人。这次进入决赛的人有30个，太想成为歌星的他怕输，就想给自己起了一个艺名，输了也不“丢丑”。于是，将James的昵称JIM改为中文，便有了“霑”字。

黄霑从小有两大爱好：一是当歌星，一是当影星。为了怕输还跑去改名，可见，那时的黄霑是多么好面要强的人，对比在喇沙学校自认比不上班里同学的他，仿佛并不是一个人。也许，令黄霑判若两人的原因是，他是务实的，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在数理化等学习方面，他从来不是高手，干脆乐得平庸，也不至于太差。在唱歌面前，他想要有所作为，只是他嗓门虽大，嗓音却不怎么好听。在混迹娱乐圈这件事上，他有野心，并且能做得好，所以才报名参加《星岛晚报》的业余歌唱比赛。第五个出场的他知道无法出众人之右，单是同样参加比赛的詹小屏，甜美的嗓音、高超的歌艺，他就比不过。果不其然，第三个出场的詹小屏得了这届比赛的第一。

詹小屏与黄霑同在合唱团，跟随梁日昭老师学习。她的歌艺极高，黄霑曾专门写了一篇叫作《论詹、韦、崔、席》的随笔论四人歌艺，也不乏她们的幕后故事。詹小屏最大的优点是天赋，最大的缺点是怯场。黄霑很早就练就了“脸皮”，甚少紧张，詹小屏在这次歌唱比赛中紧张到唱了一半唱不出声，怪道有夜总会请詹小屏去唱歌，她断乎不肯，跟紧张多有关联。可是，尽管上了台歌艺只得“六成”，却也能把众人比下去。詹小屏的代表作是《忘不了的你》，这是姚敏写给詹小屏的告别之作，这首歌作为她第一张唱片的主打歌大热东南亚，可谓詹氏的代表作。起首第一句“明知道我不该爱你”，跟想要通过唱歌当歌星的黄霑相当登对，换一种爱音乐的方式对他而言应该更加成功。

《星岛晚报》全港业余歌唱比赛的竞猜单上，有《在那遥远的地方》、《夜半歌声》、《花好月圆》，这些曲子都是国语歌曲，至今令人耳熟能详。梁乐音的《卖糖歌》被张海韵唱成了国语组第一，他的古典音乐的技法与韵味都拿捏得当，国语歌的魅力有目共睹。黄霑同学梁月玲唱的是《花好月圆》，而詹小屏夺得第一名的歌曲，则是首英文歌——Patti Page的《Down the trail of a chin'Hearts》，她要的G调。这次比赛结果公布的当日，正是《星岛晚报》的20岁生日，这次比赛的6个评委都可称之为大师，不论是姚敏、梁乐音、黄飞然、李厚襄、綦湘棠还是梁日昭，他们对于这次比赛的共识是：

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2]

当时粤语流行曲并不流行，甚至鲜见，除了国语流行曲之外，年轻人追捧的大多是欧西流行曲，当时的潮流就是以Dean Martin、Nat King Cole、Johnny Mathis等人的男性磁性魅力和Patti Page、Connie Francis、Julie London等人的缠绵情深见长，所以这次比赛的组别也只有国语时代曲和欧西歌曲两组。粤剧是有的，粤语电影是有的，唯独没有的是粤语时代曲。关于粤语的新时代，这6位大师虽有预言，但寄予最多厚望的恐怕不是那个获得第15名的大嗓门男孩黄霑。

黄霑那时候以一首C调的意大利的Ciao Ciao Bambina开唱。这首歌音域广，情感丰满，很适合他的高嗓门。此歌落败，颇让黄霑意外，他自认选此歌不流于俗，超过了情歌的圈子，且此歌曲较为流行，应该是高分无疑，但除了他之外，大家倒是并无惊奇。黄霑落败之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以此事为一生的憾事，从此之后，对独唱信心全无。

于是，黄霑这个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搁在一边，他还是黄湛森，继续跟着梁老师学习，时而参加话剧演出或者投稿。在这样一个浮华的圈子里，他试图将自己的兴趣跟生存工具挂钩，能将“兴趣”转化为钱粮养活自己，并且功成名就，诚然幸福良多。

比赛之后，的确没有人在意一个只挤进了前30名的名字，人们在意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2001年，霑叔在接受访问的时候，还可以说，是止步15名。30名和15名，没有任何差别。只因为他是黄霑，所以人们乐意听听他的名次。只是当年，决赛上的失利使“黄霑”销声匿迹，他继续用“黄湛森”保持他的骄傲。后来，他再次利用“黄霑”赢到了不同的人生，所以匿迹之后，人们记住的是这个失败过的“黄霑”，而不是一直很优秀的“黄湛森”。

早些年间，他便很崇拜姚敏，一直梦想能为偶像填词。后来，黄霑为姚敏的《情人的眼泪》填英文词——《Tears of Love》，由筷子姐妹演唱。当这首作品流于岁月，黄霑思及曾经的梦想，不免感慨万千。从一个憧憬自己作品被众人演唱的少年，到成为被人请去写作的大家，他有过不少辛酸。从写完的歌曲被丢进纸篓到他的词曲广为流传，他等待了十一二年[3]。

在所有流行教父中，笔者以为最像柳永的就是霑叔，凡有水井处皆歌柳词，烟花巷陌自是白衣卿相，都是霑叔的一种写照。他的词如此广泛，他的不文如此直白。还有一点他们也像，那就是靠写词维持生计。黄霑开始写歌的时候，拿到的薪酬是每首40大元，对一个学生来说，颇多；二十年后，黄霑因为欠债经济拮据，写歌带来的版税与薪酬也为他解决了一些问题。拮据的时候，写歌成为生计的一个重要层面，一首5万，他很快就能完成，而主持一期节目，不过1万到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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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黄霑在“丽的呼声”的《青年联谊会》上再次“出街”，《青年联谊会》一经推出，节目及其主持黄霑就受到了赞扬。报纸上认为，在中文台播放的此栏目达到了一定水平，虽然这个栏目以音乐为主，且偏西化，中文台的栏目要是更加“中文”一些会更好，但主持人颇具文化修养并冲劲十足，且在一些事件中有着正确的价值观，值得一看。

四年后，黄霑被评为“电视王子”。这时候的“黄霑”已经不是《星岛晚报》上那个泛黄少年，而是《电视周刊》封面上的“电视王子”，“黄霑”究竟是为他丢人了，还是争了光，恐怕要交给不同时空的心境。只是“电视王子”的大字旁边，他笑得青涩而又意气风发，已经颇有些日后“哈哈”大笑的雏形。

1967年，黄霑为邓丽君做了一首《忘记他》，这是他“写歌”的成名作——

忘记他

等于忘记了一切

等于将方和向抛掉

遗失了自己……

这一年的香港并不太平，在暴动中，总有一些新的事物产生，这些事物与暴动并不牵涉。香港无限电视台在11月19日诞生，并在日后以TVB的盛名为内地人所熟识。在1967年，当暴动的愤怒和流行文化同时走来，黄霑用《忘记他》等一系列粤语流行歌曲展现他的纯真与苦痛、愤怒与希望，这并不是开始，这是在路上。

80年代的大陆，香港经典的电视剧如潮水般涌来的同时，内地人用万人空巷来肯定这些剧集，如《射雕英雄传》、《上海滩》等。电视剧的主题曲广为流传，至今仍是50后、60后、70后心中不变的经典，电视台每每怀旧，仍能使得很多斑白了头发的老者驻足观看。

90年代，青年人的无厘头文化里，霑叔饰演的华太师带着两个傻儿子成为星爷的附属品，在永远的《唐伯虎点秋香》里左摇右摆。或者用一曲曲电影主题曲敲开“江湖”的大门，或者《沧海一声笑》，或者《黎明不要来》，抑或者《流光飞舞》，这些80后、90后心中的永恒，竟然也在霑叔的笔底。

进入21世纪之后，粤语流行曲跟着整个唱片行业的不景气日渐远去，但选秀节目里，当霑叔的歌曲再次被唱响，这些00后甚至10后们，还肯成为他的粉丝，这就叫作经典了。“黄霑”这个名字，不知不觉驰骋了大半个世纪。

诚然，这个名字从主持出发，以香港文化名人作为终点为大众所熟知。演戏的时候，他是永远的黄金配角或者是情色片中的“不文教父”；在音乐创作上他又正襟危坐，歌咏大好河山或者成为爱情忠贞的守候者，重情重义；在专栏中时而犀利时而搞笑或者对时事调侃，多变而通透成为他的代名词；到了主持，酒色才气他一样也不放过，从一个少年郎成长为一个光头佬，从青涩的非礼勿视到《今夜不设防》，他的主持之路是王子也是老顽童。他就是黄霑，而“黄湛森”，早在他报名去比赛唱歌的时候，被他放在了家里，怕输，或者是对父母之赐名的珍重，又或者是自尊作祟，绝不容有失……只是，大众认识黄霑而后去追溯黄湛森，如此而已。  

[1]　黄霑.《力学吾姐》.《黄霑文集1·未够不文集》.香港：明窗出版社，2011：209.

[2]　《六位评判员发表感想》.《星岛晚报》，1960-8-13.

[3]　黃霑.《再说努力》.转引自黄霑书房·黄霑出生·给我摇摆送你摩登·《谜》照片.http://www.hkmemory.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