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歌躺在床上，听见外屋的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即有人低声道：“不要进去，她方才睡下。”这声音她极为熟悉，是冉照的。来人想必是被她派去闹市办事的上雪。

“我见院子里的墙壁上有血，是不是小姐受伤了？”上雪带着一丝慌张，小声说道。

“我给她上了止血散，已好些了。”冉照压低了声音道，“你主子在胭脂阁尚未出门，你去了哪里？”冉照语气无不责备地道。

“小姐命我去闹市买些针线回来。”上雪回道。

“清歌到底不是卫家亲生的，又没有武艺防身，你要真关心你家主子，日后最好不要离开她半步。”冉照低声命令道。

“是。”上雪轻声道，“奴婢与主子共荣华，必是希望主子平安无事。”

“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冉照又低声吩咐着什么，任凭卫清歌怎样听都听不清了。不多时，便听见昌乐吵吵闹闹要留下看姐姐的声音，紧接着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昌乐的声音也随之远去。卫清歌心下了然，该是冉照抱着昌乐离开了。

卫清歌闭着眸子，此时倒是困意来袭，不多久便睡了过去。

这一次，她做了长长的一个梦，梦见她与母亲一起回了故里清州，有人在她们身后从雁城一直送，好不容易送到了清州，那人却又骑着马掉头离开，无论她在身后怎样喊，那人都一直不肯回头看她一眼。她顿时急了，大声喊那人不要走。

门忽然被人推开，卫清歌也惊醒了过来。上雪急道：“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卫清歌许久都未曾做过梦，才醒过来有些迷茫，怅然道：“没什么，不过是做了个梦罢了。”

上雪听此话，随即笑了起来：“小姐莫不是梦见了二殿下，这才喊着不要走？”

卫清歌有些不自在地道：“你胡说什么？”

“我方才听得真切呀，你明明在喊着冉照，不多久就喊着不要走……”上雪笑眯眯地凑近卫清歌身边道，“小姐，这可是好现象呢，只有先骗过自己，才能骗过二殿下，连我瞧着，你都像喜欢上了二殿下，假以时日，那二殿下必会认为你真心待他，你容貌倾城，他又如何不喜欢你？”

上雪说完此话，满眼放着精光看着卫清歌，眸子里皆是赞赏之色。

卫清歌脑海里却一直回想着方才那个梦境，难道她对冉照上了心吗？

卫清歌忽然的沉默让上雪误认为她对当前的局势没有信心，在她身旁又道：“二殿下如今也是十分在意你的，方才他跟我说，让我多留心卫青莲，想来他对卫青莲必是有所怀疑了。只可惜他对卫青莲终究还是有些感情，否则依他的性子，必是早就对卫青莲翻脸了。”

上雪说此话时无不惋惜，卫清歌却若有所思地道：“二殿下与卫青莲相识数十载，倘若因为一个认识不过数十天的女子而断了昔日情分，那只能说明他是薄情之人。”

“可他确实为了你跟卫青莲闹了不愉快，方才我经过假山时，见青莲红着眼眶跟大少爷站在一起。大少爷还在安慰她呢。”上雪疑惑不已，只将方才看到的情景一一道出。

卫清歌叹了一声：“二殿下岂是能轻易被你我改变的主儿？他与卫青莲闹得不快，不过是不愿看见青莲与我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罢了，他的心仍是偏着卫青莲，所谓由爱生厌，由爱生怖，由爱生恨。”

卫清歌所言极是，上雪只觉不无道理，先前的满满信心顷刻间消失不见，垂头丧气地道：“那我们仍是输给卫青莲了？如今太子对她倒是情真意切，听她院子里的侍女说，太子可是陪着她在荷院坐了很久才离开。”

冉基替皇上处理朝政可谓日理万机，如今肯腾出时日来陪伴卫青莲，自是说明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卫清歌心中只觉得有一阵说不出的难过，又想起他来胭脂阁时说出的那番话。冉基并非毒舌之人，若不是触及他在乎的人，他必不会专门捡些难听之词。

卫清歌轻声叹了叹，低声道：“谁能抵得住她的温柔美丽呢？若不是你我了解她，知道她人面下藏着怎样的皮囊，也许你我都会被她蛊惑。这世上不缺温柔之人，也不缺美丽之人，缺就缺两者都占的女子。她那般聪明，从开始就选了一条最容易俘获男子的路走，是我自己要选一条最难的路，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上雪察觉出卫清歌心底的失落，想要找些话来安慰她，然而还未说出口，便见她对着自己笑了笑。

卫清歌握住上雪的手柔声道：“这世上没有捷径可以选择，起初越容易，日后走得便越艰难，她再想得太子的更多欢喜可谓难上加难，日后能不能成太子妃都还未可知。”

上雪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语气有些担忧地道：“只怕她日后万一真成了太子妃，到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我与她万般不和，我们的好日子便也到头了。”

上雪如是说，卫清歌听后却低低笑了几声道：“若是有朝一日太子发现卫青莲并非他心中所想之人，她如何能成为太子妃？”

上雪双眸紧盯着卫清歌问道：“莫非小姐已有了妙计？”

卫清歌点头道：“妙计自然是有，只是时候还未到。”此话说完，她又转而问道，“我交代你办的事如何了？”

上雪面色有些不自然，良久才道：“都办好了，只是……一定要这样吗？”

上雪性子直爽，有一说一，难得这样犹豫不决，卫清歌见状，在她耳边轻声道：“凡成大事者皆不拘小节，我愿为你报仇，你怎还反倒一副不情愿了？”

早晨，上雪按卫清歌吩咐，乔装打扮后来到闹市上，花些银两雇了几个乞丐，在闹市上宣扬说，卫家二小姐卫清歌与男子整日厮混在一起，还说卫清歌在卯时必会经过万花巷。上雪刻意去人多热闹的茶馆里喝茶，装作不经意地将卫清歌的画像掉在地上，她在暗处看着那些坊间男子捧着卫清歌的画像两眼放光，心里甚为难过，好在，她虽不知卫清歌要她做这些事与替她报仇有何关联，却也明白卫清歌不会做无用的事。

上雪最为担心的是，万花巷日间是集市，到了夜晚便是雁城富家公子出门寻花问柳必经之地。卫清歌虽有武艺，却要瞒着众人，那有没有武艺都无多大差别。故而，上雪满眼担忧地看着卫清歌道：“我若真想报仇，大可以下毒杀了他，小姐何须这般大费周折？我不想你因为我报仇而受了伤害，我们之间……不过是主仆罢了。”

卫清歌听她这番话愣在原地，若她真的将自己只当主仆，大可以在自己别天府昏迷不醒后一刀杀了自己，卫天少了一颗棋子，必是会重新挑选新的棋子来顶替她的位置。卫清歌从第一眼见到上雪就知道，她的美貌毫不逊色于自己，又聪明知分寸。倘若自己被杀，她必是会接替自己的不二人选。思及此，她缓缓叹了一声道：“你就权当我是为自己考虑吧。”

上雪在衣袖中的手微微动了动，想上前为她盖好被子，却终究站在原地半晌不肯动弹。卫清歌知她心中的挣扎所在，她们都是细作，对彼此之间不能有任何的疼惜，因为不确定的未来里，有一天，她们极有可能成为彼此杀戮的目标。可是上雪心软了，她在该杀自己的时候没有下得去狠心。

卫清歌趴在床上温柔地道：“也许我们可以做姐妹的。”

上雪的神情有些动容，良久道：“早些年，我倒是有个如你这般的姐姐，她待我是极好的，只是后来……一场战事下来受不住颠沛流离，死在异乡了。”

上雪若无其事地说完这番话，转身欲走出门去。卫清歌却叫住了她。上雪闭上了眸子，片刻后方才转过身看着卫清歌，只见卫清歌满脸认真地说道：“以后在没人的时候，你便喊我‘姐姐’可好？”

上雪未曾应声，脚步走得极快出了门。门被她关上的那一刹那，那些从来未曾敢去回忆的往事顷刻间都涌了上来。战火流离的岁月中，姐姐染上重病躺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临死前对着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便成为她后来的日子里再也不敢去回想的画面。

上雪紧紧靠在墙壁上，也许卫清歌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她身边，可是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听从卫天的安排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说起来她自己都觉得不信，当初听闻卫清歌下山回府，她心下好奇，站在假山后远远地看着她到底是何模样。细作天生警觉性极高，当她被卫清歌发现后，卫清歌只是对着她微微一笑，就是这一笑，让她想起了去世多年的姐姐。

“姐姐……”上雪口中呢喃着这两个字，脚步沉重地走向了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