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克斯和康纳慢慢爬出了池塘。他们浑身湿漉漉的，身上沾满了泥巴和荷叶。他们在寒冷的夜风中冻得直打战，一边望着四周的土地，一边把身体蜷缩成一团。

丑小鸭池塘坐落在北方王国一片森林的中央。兄妹俩上一次来到童话王国的时候，曾路经此地，不过谁也没料到这一次来时会和它来这样一回亲密接触。

“我真不敢相信，我们把奶奶的房子弄沉了！”康纳冻得牙齿直打架，“小屋距离水边十万八千里，竟然被我们弄到沉没了，我们真有能耐!”

奶奶小屋的零星碎片仍然漂浮在池塘水面上。她的摇椅在水面上忽沉忽浮。艾利克斯仍处于震惊之中，她都顾不上理会自己身上此时的冷或脏。

她转身面对着康纳，兴奋得眼睛直发光。她不在乎他们是怎么到这儿的，他们终于成功到达，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来这儿了⋯⋯我们真的来这儿了⋯⋯”艾利克斯说。她冻得下巴直抖，但还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无论如何，这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感觉这么开心。

“恭喜，你又一次成功以危险的方式把我们送进了童话世界。”康纳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我必须得说，和你的方式相比，我更喜欢奶奶的运输方式。”

回到现实之后，艾利克斯的笑容消失了。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池塘周围的森林。“事情有些不对。”她说。

“当然有些不对！”康纳说，“奶奶的小屋还在池塘底部！我们该怎么和她解释呢？”

“我不是说这个，”艾利克斯说，“听，你听见了吗？”

康纳扬起眉毛，朝四周打量了一圈。池塘和周围的森林一片死寂。

“我什么也没听见。”康纳说。

“一点没错，”艾利克斯说，“我们现在站在池塘边，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没有青蛙，没有蟋蟀，什么都没有。”

康纳点了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很惊讶自己刚才竟然没有注意到。“就像一切事物都变哑了。”

“或者躲了起来。”艾利克斯说。

突然，池塘的另一边，一个黑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兄妹俩起初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他们发现黑影的体型小小的，和一只狗的大小差不多。黑影四肢细长，跑得飞快，身后还拖着一条白色的尾巴。

艾利克斯和康纳躲在离他们最近的一棵树后面，从远处注视着黑影。黑影不知是什么动物，只见它放慢速度，步伐矫健而优雅地朝池塘走来。它穿着一件黑斗篷，来到池塘边之后，它用前爪放下兜帽，然后从池塘里取水喝。

映照在水面上的月光照亮了这位神秘来客的面容，兄妹俩看清了它的样子。它长着一身深红色的皮毛，耳朵尖尖的，毛茸茸的长尾巴尖端是白色的。

“是一只狐狸！”康纳低声对艾利克斯说。

这只狐狸从水面上猛地抬起头，一双亮黄色的眼睛朝他们这边望来。它的听觉太灵敏了。

兄妹俩一动不敢动。狐狸原路返回，朝树林里走去。

“它要去哪儿？”艾利克斯低声问哥哥。

“我像是研究头戴兜帽的哺乳动物的专家吗？”康纳说。狐狸消失在树林深处，它除了是他们来这儿之后见到的第一个生物之外，身上还有一些吸引人的地方。他们俩谁都不愿让它就此从视野里消失。“我们应该跟踪它。”康纳说。

“为什么？”艾利克斯问道。

康纳耸了耸肩。“难道我们还有其他计划吗？”他说。

“说的没错。”艾利克斯说。兄妹俩不敢再浪费时间，连忙开始跟踪这只小狐狸，希望它能带他们找到可以帮他们找到妈妈的什么人或东西。

艾利克斯和康纳跟着狐狸走了好大一会儿。狐狸并不总沿着一条路往前走，所以很难透过前方的树林看见它。虽然它体型小，但行动很迅捷，因此跟踪它并不是一件易事。兄妹俩跑着跑着，身体也暖和起来，他们觉得这一点还是挺好的。他们继续往前走，衣服开始变干了。

“我们似乎走进小矮人森林了。”艾利克斯一边慢跑，一边低声说。

“你怎么知道？”康纳问道。

“树林越来越浓密，越来越看不见天空了，”艾利克斯说，“而且，我们越往前跑，我越觉得不安—— 这是最大的线索。”

康纳倒吸一口冷气，因为对兄妹俩而言小矮人森林并不是一块福地。他们上次来到童话世界这块地界的时候，曾经遭遇了恶狼群的追赶和巨魔地精的绑架。

忽然，狐狸重新映入眼帘，兄妹俩匆忙收住脚步，就像刹车不灵的汽车一样。他们躲在附近最粗壮的大树后面，示意彼此不要出声。

狐狸来到一片空地中央的一口石井旁边，用后腿站立起来。月光像聚光灯一样照亮了这片空地。狐狸站着一动不动，眼睛密切留意着四周的树林。它在等人，不过具体等谁，兄妹俩就不知道了。

有那么一刻，狐狸径直望向兄妹俩藏身的方向，不过它似乎没有看见他们。兄妹俩不知道究竟是他们脏兮兮的身体和森林融为一体了，还是因为天太黑了。

小矮人森林也充满了令人不安的静寂。兄妹俩觉得很吃惊，因为他们记得上次来这儿的时候，到处是各种各样聒噪的声音。

细树枝折断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有人走进了空地。狐狸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它微微一笑，露出了几颗小小的锋利的牙齿。它一脸狡黠的表情—— 兄妹俩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它很高兴，还是因为它是一只狐狸。

三个头戴兜帽的黑影走进了空地。它们的身形和体积各不相同：一个身躯庞大，一个体积比兄妹俩稍大一点，另一个像狐狸一样小。一只大乌鸦扑棱棱飞进空地，停在狐狸身旁的井口上。乌鸦不需要戴兜帽，因为它通体是乌黑的羽毛，足以在夜色下隐蔽起来。

三个黑影围着井口站成一圈，全面对着狐狸。狐狸把小爪子放在一起摩擦了一下。“很高兴你们都来了。”它露齿而笑。

黑影中体型最小的那个放下了兜帽。它长着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身上布满白色条纹，鼻子短短的。它是一只獾，而且是一只性格偏执的獾。

“我们在这样的晚上出来，是很不安全的，”獾说完紧张不安地环视四周，“至少现在是不能这样做的。”

“放松点，小獾，”狐狸说，“如果女巫想伤害我们的话，我们早就已经死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小狐，”乌鸦不耐烦地说，“你为什么今晚把我们叫到这儿来？”

体型最庞大的黑影放下了兜帽，它是一头壮硕的棕熊。“有话快说，我家里还有孩子呢。”棕熊低沉地说。

艾利克斯和康纳从没见过这么多能开口说话的动物聚集一堂。他们希望自己不要被发现。

“我刚从东方王国回来，”狐狸说，“听说女巫彻底打败了整个王国，但我想亲眼看一看。那里的情况真的是一团糟。一切都被藤条和荆棘覆盖着。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就像荆棘坑接管了整个王国！”

“天啊，”獾发出一声尖叫，它开始紧张不安地拍打着两只爪子，“这种情况会蔓延到其他王国吗？”

“我讨厌荆棘。”乌鸦说。

“这就是问题所在，”狐狸解释道，“植物完全贴着边界生长，压根儿没有蔓延到北方王国。我甚至试着拿一根棍子戳了戳，可是植物只是在和东方王国接壤的边界上盘绕起来。要做到如此精准，必定是动用了非常强大的魔法。”

几只动物彼此对望了一下，都流露出担心的表情。在场最后一个头戴兜帽的黑影仍然没有开口说话。艾利克斯和康纳想知道兜帽下到底是什么动物。

“为什么植物只长在一个王国里？”棕熊问道。

“我认为女巫最终会成功掌控世界，”狐狸说，“她每一次掌控一个王国，意在向世界宣布，幸福联盟压根儿不是她的对手。她接管小矮人森林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可是她要小矮人森林做什么？”獾摇着头问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像我们这样的罪犯和流浪者。”

狐狸笑了起来。“这正是我今晚叫你们来这儿的原因，”他说，“我认为我们现在应该趁女巫还没有发动攻击，先发誓效忠于她。”

其余几只动物哼了一声，纷纷表示抗议。

“你疯了吧，小狐!”棕熊说。

“我们已经是逃亡者了！”乌鸦说，“你想让我们接下来被匹诺曹监狱关起来吗？”

狐狸举起了两只前爪，示意众人冷静一下。

“别急着全盘反对我，先听我说完，”狐狸说，“你们想一想，我们之所以住在这儿，是因为我们谁都无法融入幸福联盟管制下的社会。女巫将要改变这一切，仙子和人统治的世界即将结束。如果我们此时向她表忠心的话，等她接管之后，我觉得她也必定会接管，到时她也许会饶了我们。”

狐狸开始慢慢说服其他动物。它们全都保持沉默，除了獾。

“我们不能这么做！”獾说，“流亡的生活本就已经够苦了！如果我们站在她那边，你能想象别人会怎么对待我们吗？！”

“这一点你想错了，小獾，”狐狸说，“你现在的思维还拘泥于幸福联盟的框架之下。我见识了女巫的能耐。相信我，这一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仙子都无法阻止她。如果他们有能力的话，早就已经阻止她了。”

几只动物面面相觑，谁都不想成为第一个发表意见的人。

“我们该如何表忠心呢？”棕熊问道。

“你该不是同意它的话吧？”獾问棕熊。

棕熊不安地吼了一声。“我们已经被抛弃了—— 他们还能怎么对待我们呢？”他说，“世事变幻，我们为什么不应时而动呢？特别是这件事对我们有好处啊。”

乌鸦跳上跳下，它正在思考。“你有什么计划，小狐？”它问道。

“我四处打听，有了一些想法。”狐狸说。它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但无法掩饰眼里的笑意。

“你呢？”乌鸦对身份不明的那个黑影说，“你可真安静。”

“它一向安静，”棕熊说，“我都不知道它会不会说话。”

头戴兜帽的那个黑影看了看在场的其他动物，然后点了点头。它简洁地“呱”了一声。

艾利克斯和康纳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会是⋯⋯

獾肯定听见了兄妹俩的动静，因为它变得愈加胆怯，“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儿，免得被撞见。”

“好好考虑一下！”狐狸说，“你们知道该去哪儿找我。”

所有动物再次戴上了兜帽，一个个消失在夜色中。在跟着其他动物离开之前，狐狸最后一次环视了森林一圈。也许它被獾的妄想症传染了。

兄妹俩想跟上那个头戴兜帽的神秘黑影。他们确保其他动物走出安全距离之后，赶紧走进树林跟踪他们的新目标。

他们越往前走，森林越黑暗。他们跑了一会儿，一路要注意跳过大石头和树根。他们又冷又累，还迷了路。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让他们想起了上次来这儿的情形。不过头戴兜帽的那个黑影遍寻不见。

“我不明白，”艾利克斯说，“它刚才明明就在这儿的。”

“它仿佛凭空消失—— 啊，啊，啊！”康纳突然尖叫起来。

艾利克斯转过身想看是什么东西吓到了哥哥。此时从他们身后树林里走出来的正是那个头戴兜帽的黑影。与刚才在空地时相比，黑影显得高大了许多，也吓人许多。它开始慢慢朝兄妹俩走过来。他们惊恐地抓住了彼此的身体。

“我们不应该跟踪你，对不起！”康纳说，“我们觉得也许和你相识呢。”

“我们没有恶意！”艾利克斯说，“我们现在马上就离开！”

黑影仍然在朝他们逼近。

“你最好别惹我们！”康纳换了另一种方式，“我妹妹会魔法！她刚刚弄沉了一座房子，她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

黑影在离他们几英尺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把兄妹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番。

康纳从地上捡起一根很粗的木棒，开始朝黑影的方向不停地挥舞。

“我小学时候是打棒球的！”他说，“我警告你！”

兜帽下传来轻轻的笑声。

“好了吧，你们就是这样欢迎老朋友的吗？”一个十分熟悉且彬彬有礼的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慢慢放下了兜帽，兄妹俩长舒了一口气。

“小蛙！”兄妹俩大叫道。他们张开双臂，走上前紧紧地拥抱了这位老朋友。

“你好，康纳！你好，艾利克斯！”小蛙也回抱了他们，“你们俩总是擅自踏入险境，我都对此见怪不怪了。”

小蛙是一只人类大小的青蛙，他个子高高的，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和一张宽宽的嘴巴。他的打扮总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兄妹俩注意到他在斗篷下面穿了三件套。

“见到你真好，小蛙！”康纳说。

“我们真的好想你！”艾利克斯说。

“我也很想你们，”小蛙俯身注视着兄妹俩的眼睛说，“你们俩长大了不少！你们都快长成大人模样了！”这时他想起了此时重逢的地点，不由得收起了笑容，“在这样的时候，你们俩来这里做什么？你们的奶奶知道你们俩现在在哪儿吗？”

艾利克斯和康纳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内疚的目光。

“呃⋯⋯不知道。”康纳说。

“奶奶不知道我们现在具体在哪儿。”艾利克斯说，她不敢和小蛙对视。

“我真不希望听到你们这样的话，”小蛙说，“小矮人森林对你们俩而言仍然是太过危险的地方，特别是这些日子，特别是时间还这么晚。”

艾利克斯和康纳又对视了一眼。

“我认得这个表情，”小蛙说，“你们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你们俩为什么浑身这么脏？”

艾利克斯和康纳本想对他撒谎，不过他们知道不能这么做。

“奶奶不知道我们在这个世界。”艾利克斯坦白道。

小蛙宽宽的嘴巴张得老大，他茫然地看着兄妹俩，“那你们是怎么来这儿的？”

“艾利克斯弄沉了我们奶奶的房子—— 我是说真的，”康纳说，“所以我们才浑身是泥水。这过程既恐怖，又非常精彩。”

“你们弄沉了一座房子？”小蛙吃惊地问道，“要知道，通常我会对此表示怀疑，不过我了解你们俩的能耐。”

“那只是一个意外！”艾利克斯说，“我启动了奶奶的另一个入口开关。”

“你的技术还有待改进。”康纳撇了撇嘴说。

小蛙环视了四周森林一圈。兄妹俩看得出来，他们偷偷溜进童话世界这件事令他十分不安。“孩子们，你们不应该待在这儿，”他说，“现在是非常危险的时刻。一位邪恶的女巫还逍遥法外—— ”

“伊兹米娅，”艾利克斯说，“我们知道她的一切！她绑架了我们妈妈。”

“什么？”小蛙吃惊地说，“我很难过。”

“我们比你还难过，”康纳说，“我们的奶奶把我们囚禁起来，试图阻止我们来这儿。”

“很显然这奏效了，”小蛙翻了个白眼，“她见到你们俩了吗？你们有没有坐下来谈谈？”

“谢谢你！”康纳说，他很高兴自己的能力得到了验证。

“等一下，”艾利克斯说，她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小蛙⋯⋯你又变成青蛙了！”

“哦，是啊，”康纳说，“怎么会这样？”

虽然他上次变回了失踪已久的丽人王国王子—— 查理王子，但艾利克斯和康纳每当想起他的时候，脑子里想的还是一只青蛙的样子。他们必须提醒自己，青蛙并不是他天生的形象。

“我在做卧底，”小蛙说，“你们的奶奶又把我变回了青蛙，让我在这次危机期间负责监视居住在小矮人森林里的各种动物和罪犯。我们觉得，我做青蛙的时候，他们比较信任我。有些人从我开始在这儿住的时候就认识了。”

“他们真的要归顺女巫吗？”艾利克斯问道。

“我表示怀疑，”小蛙说，“这只是一群骗子试图利用目前的形势谋利。我对这个倒不担心。不过，幸福联盟希望对他们进行监视，以防事情发生变化。”小蛙双臂交叉，望着兄妹俩。“他们肯定很有兴趣知道你们俩想干什么。”

“小蛙，你不能告诉别人我们在这儿，”康纳说，“他们会把我们送回去的。”

“我们不能困在家里，起码不能在知道我们妈妈身处险境的时候。”艾利克斯说。

兄妹俩抬起头望着小蛙，两人的大眼睛流露出恳求的目光。

“孩子们，你们知道我非常在乎你们，可是—— ”小蛙的话刚出口就被打断了。

“我们不是小孩子！”康纳叫道，“所有人都这么叫我们，真是烦透了！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我们不用再证明自己了吧。我们并不是溜出去参加派对的不负责任的熊孩子—— 我们是两个想救我们妈妈的年轻人！”

“如果必须说的话，那你告诉我们的奶奶吧，”艾利克斯说，“她可以再次把我们关在家里，不过我们还是会想办法回到这儿来的，除非我们的妈妈已经安全脱险。”

“我们必须找到她，小蛙，”康纳说，“我们已经失去了爸爸，我们不能再失去妈妈了。我们不把她救出来绝不罢休。”

小蛙无奈地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着兄妹俩。他们把他推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现在最紧要的是，”小蛙说，“趁别人还没看见你们俩，你们必须尽快离开小矮人森林。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再讨论吧。”

艾利克斯和康纳点了点头，不过他们其实知道这件事已经不需要再讨论了。小蛙对他们俩的忠诚远比对奶奶的忠心强大—— 他首先是他们的朋友，其次才是奶奶的子民。小蛙用自己的斗篷罩着兄妹俩，领着他们安全地走出了森林。

艾利克斯和康纳松了一口气，他们这么快就奇迹般地找到了一位盟友，不过他们知道，前路茫茫，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