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8周之后，我依照每周四的习惯出门散步，这回的目的地是韦斯特伍德，找查理·西蒙一起喝咖啡。在UCLA参加老年精神病学培训期间，我俩一直关系很好，不过后来查理决定去经营私人的心理咨询诊所。多年来，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会碰面，经常是在一起回忆过去无忧无虑的日子，当年我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也不用承担太多的责任。这也是一个交流我们各自所在领域最新进展的好机会——私人医生对决大学教授。

查理一边在星巴克等我，一边读着《洛杉矶时报》的体育版。他留着精心修剪的灰色山羊胡，和他那头浓密的白发很是搭配。他看上去从未变老，部分原因在于，他的头发早在30岁出头就全白了。

他抿了一小口咖啡，说道：“太悲伤了……这就算是我上午的放纵一刻——一杯脱脂拿铁加思味特代糖[1]，伴着我的立普妥[2]。我真怀念当初，我们溜进苹果潘[3]，大吃胡桃芝士汉堡，再用山核桃馅饼压阵。我们那会儿还能喝真正的可乐。”

“查理，自打我跟你见面起你就不喝真可乐，改喝低热量的Tab[4]可乐了。我还记得你喜欢那股子化学试剂一样的余味。”我说着，把公文包放在他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并点了一杯意式特浓咖啡。我们谈论过去的好时光、家庭、工作，以及度假计划。查理指着报纸上的一则广告说：“我妻子肯定会去这个罗宾逊百货的大甩卖。说不定她还会在那里碰到我新接的病人。”

“哦，是吗？”我说。

“我最近几个星期在治疗一个购物成瘾的病人。”

我立刻想到了布伦达，她在接受治疗帮助之前也是一位这样的病人。

查理继续说道：“这个女人像疯了一样买东西然后再退掉，而且居然还有能力维持一份全职工作。”现在我有点好奇了：难道现在西区爆发了购物狂传染病，大家在工作结束后集体进军罗迪欧大道[5]？

“奇怪。”我说，“我也有个病人下班后沉迷于购物和退货，她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

查理看着我的眼睛：“好吧。广告公司。她在犯购物癖之前，是不是还得过暴食症？”

“哦，哥们。”我说道，“你觉得我俩的病人是同一个人？”

我们没有提名字，但是交换了一些关于布伦达外貌特征的信息。相符的地方太多了，不可能搞错。

“天哪。”查理说，“必须是同一个人哪。”

我简直不敢相信。布伦达竟然背着我“偷腥”，去看了别的精神科医师，而且还不是别人，正是我的老朋友查理。

当治疗进入了死胡同，从另外一个心理治疗师那里寻求建议很有帮助，但是，通常这一切是在当事的心理治疗师对此知情的前提下完成的。她还在背地里搞过什么名堂？我的内心独白听上去就像一个被抛弃的恋人。很明显，布伦达仍旧无法直面事实真相。这一回，她不光把我瞒住了，还欺骗了查理。

“我绝对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病人。”查理说。

“我想我需要和我的病人谈一谈。”

查理微笑道：“好的，让你先来。”

走回办公室的路上，我很想当即就给布伦达打电话质问。难怪理查德和老妈会一天到晚给她打电话。我算是发现了她用以操纵他人的又一种方法。

当我穿过韦斯特伍德村的街道、走进UCLA校园时，我记下了自己在布伦达的双重医生事件的冲击下做出的各种反应。我感到了愤怒、被利用感，以及时间上的浪费。她谎话连篇，说什么走向清醒的十二步项目，还彻底蒙蔽了我的双眼。我知道，这些反应影响了我对布伦达的欺骗行为所持的看法。这都属于她用以应对不适的方式——她会给身边的人造成情感焦虑，让大家为她的行为殚精竭虑。通过这种手段，她得以让人们表露出对她的担心，从而减少自己的孤独感。

终于等到了周四下午，布伦达出现了，她打扮得很有职业感，表现冷静。我们像往常一样相互问候，随后，我开口说道：“布伦达，我觉得你对我不够诚实。”

“你在说什么，斯莫尔医生？我还以为我们正在取得进展。哦，我还需要一份安非他酮的处方。”

我微笑道：“西蒙医生是不是也给你开了这个药？”

她惊讶地看着我：“什么？谁？”

“布伦达，我知道你在见我的同时还去找了查理·西蒙。请别否认了。”

她大笑道：“所以说，你觉得你知道我的一切，对吧？”

“我只知道，你正在我的同事查理·西蒙那里接受心理治疗，而且这件事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什么，难道你有一个心理咨询师小俱乐部，好让你们聚在一起聊病人的八卦？我有权利去找我想见的医生。查理·西蒙、威尔士医生——”

“马尔科姆·威尔士？”我惊叫道。

“对呀，而且，他是个相当好的医生。”

“好吧，你还见了哪些人？”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杰弗里·桑德森。不过他只是一个婚姻家庭儿童问题咨询师（M.F.C.C.），所以不算数。”

当我坐在那里努力维持镇静时，布伦达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斯莫尔医生，那天我在你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购物成瘾问题时，一瞬间我像是看清了一切，这种感觉太棒了。我想做一名好病人，但是和你在一起并不能让我一直领略这种神奇时刻。而且十二步项目的聚会参加多了，我也有些无聊。”

“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我？”我问。

“我不想让你失望。当我开始见西蒙医生，激动人心的感觉就回来了。我超喜欢把过去的暴食症和现在的购物成瘾联系起来的过程，我也许还把理查德和我妈的事情夸大了一点，瞒着你也是这种愉悦感的一部分。你懂我的意思吗？”

就像她总是希望得到母亲的承认那样，她现在又想获得我的认同。但是这场流连于心理治疗师间的“招蜂引蝶”，听上去就像一种新的成瘾。

仍旧处于震惊状态的我，鼓励她继续往下说：“我不大确定你的意思。”

“现在我又加上了威尔士医生和桑德森医生，这样每天都有人跟我谈话。感觉太好了。而且，这也让我远离了百货商场。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情吗？”

“听我说，布伦达，我俩之间的合作主旨并不包含背地里偷偷看别的医生这一条。这只会对我们付出的努力造成混乱，还会冲淡治疗的效果。”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影响。”她说。

“也许你是对的，但是，如果你打算继续看别的医生的话，我就不能再见你了。而且，似乎你的购物成瘾已经变成了看心理治疗师成瘾。”

“哦，太过分了吧！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连环上瘾狂吗？”

“事实似乎就是这样。”我说，“我第一次见到会对同时看多个心理治疗师上瘾的人，不过，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些行为规律对这种上瘾症状同样适用。”

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开口说道：“斯莫尔医生，你才是帮助我直面成瘾事实的那个人。我发誓我不会再看别的医生了。也许我们可以试着开始更频繁地见面。”

我对布伦达的治疗持续了好几年。她很好地处理了从我这里获得认可的渴望，这也帮助她更加深入地理解了自己从母亲那里获得认可的需求。她和理查德之间的关系也改善了不少。

我从和查理的定期咖啡店约会中得知，布伦达没有再去他那里接受治疗，不过，遗憾的是，并不存在什么心理咨询师小俱乐部，所以我们也无法检查病人是不是患上了“多重心理治疗师障碍”。尽管我相信了布伦达的话，认为她已经不再对看心理治疗师上瘾了，但我承认我俩之间的关系已经染上了不确定的色彩，我无法完全信任她——就和大多数人在面对一个曾经的成瘾患者时一样。我注意到她变得愿意反复穿同一套衣服，而我把这当作一个心理健康状况好转的迹象。

[1] 思味特（Sweet’N Low），一种低糖甜品品牌。

[2] 立普妥（Lipitor），一种用于治疗高血脂的药物。

[3] 苹果潘（Apple Pan），洛杉矶老牌甜品店。

[4] 可口可乐公司推出的一款低热量碳酸饮料。

[5] 罗迪欧大道（Rodeo Drive），洛杉矶著名的购物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