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2节 当大自然触手可及

就像儿子形容的, 虽然号称住在city( 城市), 但更像是置身countryside(乡村)。Down town 主街,车子几分钟就驶到尽头,换道就上高速公路了,公路两旁是玉米田,高速公路上行驶几小时,不变的田野无边无际,连农舍都看不到。这样一种纯粹田野风光,现在的中国农村几乎见不到了。假如开车从上海往郊外行驶,离开市区车程两小时,看到的还是房子,新盖的高楼一栋连一栋,以为到了另一座城市,即便在偏僻的乡村,也很难看到一整块见不到房子的田野。

而现在,我住在一个仿佛由庞大的郊区组成的城市,居民区与自然生态交织在一起,山坡树林草坪河流,几乎在任何人家的窗口,都能看到这些景色,即便是我们这类成群建造的三层公寓楼,前面对着街,后面就是树林,走出楼群,马路对面是大片开阔地,夜晚站在小区门口的街边,可以一直眺望到另一座城市的灯光,那是一座规模稍稍大一些,有工厂和机场的城市。

从down town 回公寓的这条马路,沿街都是私人住宅,有一晚驾车经过,竟有鹿群从楼房后面出来,车灯里看到的东西有点超现实,还以为是狗,想着,这狗也太巨大了!然后才意识到是鹿群,显然是鹿的一家,一公一母加一对儿女,它们不慌不忙横穿过马路,立刻又消失在黑暗的深处,那里有它们栖息的树林,就在那些住宅背面。

稍稍离开住宅区,便是大片坡地,春夏是悦目的绿色草坪,冬天白雪皑皑,可以利用坡度滑雪,几英里外便是参天大树覆盖的山林和湖泊,夏天,hiking(行山)或去天然游泳区只需几分钟车程就可实现。住城市能如此挨近大自然,在享受她的美的同时,也必然更能感受其威力,偶尔还遭受其肆虐。

这里地处中西部大平原,自然灾害警报频发,龙卷风、暴风雨、冰风暴、洪水我都遇到过了。英语课本里最先学到的句子,都是关于天气的谈论,并非只有英国人爱谈论天气,这天气话题,我们城里居民们也爱谈论,但听起来更像在谈论灾难片。我在家时,已习惯整天开着电视机,天气的瞬息万变,竟成了我日常生活的重要关注点,这也是我在上海生活不曾有的经验。以前在国内时,也常常收到自然灾害消息,还以为我们中国的自然灾害特别多,但是对于城里人,这些自然灾害却像是发生在远处,因为个人生活很少直接受到影响。

爱城在农业州,高速公路两边是玉米田,车开上几小时,风景不变,这一望无际看不见任何建筑的玉米田,可以绵延几百英里,据说正是这无边无际的广褒平原,龙卷风常来光顾。就在几年前,城里一座教堂被整个卷走,当时,教徒们正在教堂做礼拜,龙卷风警报响起后,教徒们都躲到地下室,等他们上来,教堂消失,只留废墟。

与儿子一起搬来两个月后的第一个冬天,便遇上多年罕见暴风雪。正逢学校寒假,儿子近中午才起床,催着他吃早餐,不如说是午餐,他打算烤比萨吃,却拖拖拉拉,还没有来得及开烤箱,就断电了,当时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家里的数码电话机断电后就废了(以后另买了一支几美元的有线电话机备用),还没有配备当地手机,当地手机都是合约机,懒得签合约拖着没办,现在后悔了,一边在想,该敲哪扇邻居门去获得信息?

这公寓每层楼有四套房,我们这层,与我家面对面的是两名在读硕士学位的韩国男生,斜对面是外州来读学位的俩白人女生,与我家并排那套房住着来自苏丹的两位非洲熟男,想来已经工作。苏丹人又黑又瘦,形象与纽约高大威猛的黑人差远了,性情也大不同,比起纽约生存艰辛而变得激愤的黑人,他们温和友好得多。我进进出出很少遇见对面两户留学生,却常与非洲人照面,偶尔还聊上几句,从他们打开的房门,可看到布置得色彩缤纷的客厅,这间用心装饰的漂亮客厅,让我对他们陡升信任感。

于是我决定去敲非洲人的门。

果然,门一敲就开,非洲人展露白牙笑得真心热情,是小个子眼镜男乔治,这个白天,他一人在家,还不知断电一事,听我一说,便去开灯,确认和我一样状况后,立刻拨电话给租房公司,已知的信息是,断电是暴风雪引起,城里多处区域断电,这里楼群成片,想必很快会得到解决。

乔治打完电话把手机给我说,尽管给朋友电话,假如需要。我想了一想,好像没有特别需要在此刻电话什么人。通过非洲邻居与外界一通电话知道什么状况后,心里就不慌了,乔治再三关照,不用害怕,他今天不出门,有需要帮助随时找他,我就更不担心了。

假如说原先有一种与四周隔绝的感觉,与邻居的交流仿佛为我打开一扇窗,因为天气原因而引起的大面积停电,让我不再感到孤立,原来共患难也成了摆脱孤单的途径。

暮霭开始笼罩,才四点,冬天的黄昏本来就令人忧郁。此时,房间温度在下降,我开始焦虑,要是天黑了还不来电,要是房间的温度降到零下……我环视房间,又去打开壁橱门,没关系,壁橱里有的是衣服,如果夜晚没有电,至少可以穿上衣服钻进被子,但我心里并不相信会到这一步。

窗对面隔着马路的小楼房亮起了灯,那是一间牙诊所,他们可能有自己的发电机,因为周围一片漆黑,此时才会意识到夜晚已经降临。

事实上,我们并没有在漆黑中待太久,六点左右,电来了,仿佛电视机的暂停键被消除,静止的画面又动了。

好些日子以后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只是部分区域接上了电,离城中心稍远的人家,彼此相隔甚远住家稀疏的社区,好几天后才通上电,那里的人们不得不开车逃离没有暖气的家,住到外城亲友家,或寄宿酒店旅馆。

这是我们第一次遇到因暴风雪引起的断电,所幸以后几年冬天,虽然不时有暴风雪或冰风暴,但再也没有发生过断电现象。

半年后的夏天,几十年罕见的洪水毁掉我们城里大学一半楼房,包括学校的大剧场和艺术博物馆。河边私人住宅也都被淹了,本来这河边一带房子,风景优美,离学校近,房价比别处高,住着不少学校教授。被大水淹后,住户们必须撤退到别处,即便水退了,也不能马上回去,被水淹过的房子,可能遗留有害物质和细菌,也有安全问题,在没有彻底消毒和通过安检前,淹水的房屋外有警察守卫,禁止住户回去。

台湾朋友秀娟一家租住的公寓楼被水淹,虽然她家住楼上,但楼房内所有的居民都需撤退,他们一家不得不借住朋友家,暑假中她儿子要回台湾需带行李箱,那行李箱是守在房屋外的警察帮他从屋里拿出来的。

想起在上海,亲戚住在人民广场附近,那条马路只要下暴雨便淹水,亲戚的房子在一栋老式公寓大楼底楼,每次淹水家里就遭殃,因此她家的家具下面都要垫高半尺,这年年淹水的房间,竟然从未被关注,更别提被消毒。

很幸运,我们公寓群楼在城市高处,水没有蔓延过来。我后来听说,那些被水淹过的私人住宅,经历了漫长的重建阶段。假如没有买洪水保险,便损失惨重。我认识的一位大学单身白人女教授,她的房子整个一层楼都被淹,直到一年后,由住在加州其前夫的兄弟,拥有一间装修公司的华人,开着卡车带了装修材料和助手过来,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帮她维修。

我们邻城是座工业城,遭受水灾损失惨重,水在那个城市直淹到三层楼那么高,城市建筑基本都毁了。尽管每次坐飞机都是在这座城市的机场出发或到达,但从来都是直奔目的地。三年后,我和丈夫陪儿子去那座城市的私立学院考SAT,在学院附近的down town 逛了几圈。在为这场水灾建立的博物馆中,我们看到水灾前的城市建筑通过照片和模型被保存。

“昨天”是今天的历史,美国的历史短暂,让他们十分珍惜“昨天”,点点滴滴的记忆都努力保存下来。

在初夏的这场水灾中,我所在城市的居民们都出来做志愿者。我是和本力德通电话才知道,为了给流经城区的爱城河的河岸筑堤,本力德和他的大学同事以及本城居民已经运了几天沙包。本力德住处离我家不远,我开玩笑地责怪他做好事也不把我们带上。心里是真心不快,我认为他作为朋友有责任带我们进入志愿者行列,不如说,进入本地市民生活节奏,但我又很明白,他并没有义务负起这个责任。

这天是礼拜天,我说服儿子一起去做志愿者。我们俩站在车站等了好久没有等来巴士,才想起礼拜天城市巴士停驶。站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儿子转身欲回家,我把他拉住,那天,我特别迫切地要把他拉到志愿者的行列里,我好像希望他从中学到点什么,是否,做家长的都是“教育控”?

我拉着儿子,那时他十五岁,还勉强跟着我的指挥棒,我们走了一长段路,直走到学校巴士站,学校巴士礼拜天也通行。这里是学生的校外居住区,停车场聚集了一些中国学生,他们也想去河边加入志愿者大军,但是此时,有人过来告知,防护堤已筑起,志愿者都回家了。

是不是有点扫兴呢?以前从未有过做志愿者经历的儿子,此时露出失望的神情,当然,我的心也着实有点堵。我们这群异乡人,仿佛在旅途上掉了队,茫无目标地站在某地,是参与感受挫吗?为何这么容易受挫?我此刻回想,才突然明白,因为异乡人那颗脆弱的玻璃心。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