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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入学挫折

周末一过,我便按照学区的安排,带O 奔去参加英语考试。包含日程地点和地图的考试通知信,两个月前在上海时就收到。虽然学区办在另一城,但这里的城市都很小,从我住的地方到学区,不会比徐家汇到外滩更远。

不想再麻烦朋友,查了地图,发现有巴士可到达,只是这巴士怎么坐,我还没有搞清,想着司机应该知道。然而,在车站等了半个多小时后我才意识到,这里的巴士间隔这么长,应该是有固定时间的,但站上没有时间表。我也是之后才打听到,巴士时间表需到网上去查,遇到暴风雪等坏天气,到站时间不会准,出发前必须直接电话巴士公司询问。

看来考试要迟到了。幸好我手里有一支朋友留给我的手机,我在车站给学区负责考试的老师赛琳娜打电话,告诉她我们此刻还在爱城,没有自驾车,在等没有时间表的巴士诸如此类,赛琳娜答应等我们。终于来了一辆不知去哪里的巴士,拿地址问司机,他说可以去,上了车又手忙脚乱凑分币买票,心里问自己,为何总是这样那样的件件事都准备不够。

城市巴士车速慢,还要七兜八兜,在不同居民区绕了一个多小时,如果不是急着去目的地,这么兜兜转转也挺有风景看。在被司机招呼下车后,却发现离学区办还有一长段路。

也是要到很久以后,我才会发现,那天我们坐的是反方向的巴士。

我拿着地址和地图,一边走一边找可以询问的人,这种小城街道几乎看不到人,但总会有加油站之类,之前几年经常旅行,拿着地图找人问方向乐此不疲,就这样一路走一路问,到达学区办时已接近下班时间。

赛琳娜看见我们立刻笑逐颜开,仿佛我们是守时的客人。她很年轻,连帽针织运动型外套配牛仔裤,朝气蓬勃的,像个在校读书的大学女生,她亲切熟稔地唤着O 奔名字,好像是他多年的老师。

考试时间很短,我在休息室才喘了几口气,O 奔就出来了。我拿出地图与赛琳娜讨论如何回城的问题。原来学区办大楼门口就有个车站,去购物中心的巴士经过这里,我们可以坐这辆车到购物中心换车,那里有到我们城里的巴士,但必须再从我们城的down town 换车到我们公寓,这么换来换去,巴士间隔时间都很长,浪费太多时间,赛琳娜看了我们的地址说,步行不会超过一小时,肯定比坐巴士快。

不用我说服儿子,他已受不了巴士的慢吞吞,我们便步行回自己城,此时的心情无比轻松,因为,儿子很快可以进高中了。阴郁的早春雨天还历历在目,和几百名家长坐在上海某中学大礼堂,听着校长和教导主任用沉重的语气念叨,高中有多么难进,考试有多么难预测,复习有多么重要。此时回想,宛若另一星球的声音。

几年后,O 奔申请大学前,去另一城参加SAT 考试(即美国大学录取中的学术能力评估测试),当主考老师知道他来自爱城西区高中,便告诉其他考生,这是全州最优质的公立高中。

赛琳娜虽然为我们指点了大致方向,但在七兜八转中还是迷失了一段路,好在我不耻问路,甚至当作乐趣,这不正是练习英语的机会吗?

离开小镇居民区,走上宽阔笔直的大马路,朝着西面,正是夕阳在天空灿烂的方向,真有一种曙光在前的错觉,对于前面的长路我充满信心却并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这条路后来驾车常常经过,我指点给朋友们看,我和儿子曾经有过这么一次长途步行,他们啧啧有声,难以置信。

这条大路两旁有人行道,人行道旁的开阔地散落着一些小楼,多属不同公司,却不见商铺,商铺要么集中在down town,要么集中在mall 里面。因为没有高楼,视野开阔,仿佛能看到遥远的地平线,儿子感叹了,这哪里是城市?这明明是农村!

儿子回家后,用简单英语写了一首诗,大意:我独自走在街上/ 看不到人,只有空旷/ 心里也很空,我感到孤独/ 他们说这是城市,我怎么觉得是乡村?

以前的人娱乐少,以前的上海人喜欢逛马路,可以从淮海路逛到南京路直逛到外滩,一路走一路看橱窗逛商店,走个一下午不在话下,我一路跟着父母走成大人,所以也是不怕走路的人。但在一条笔直的没有一家店的乏味的大路上走,不要说没有走惯长路的儿子,连我都累了,甚至比拿着地图一边走一边问路更累,远远看见快餐店招牌,我问儿子,我们去那家店歇息一下吃个汉堡如何?他马上喜笑颜开腿脚不再拖沓,真是快餐一代,听到汉堡就立刻来劲。

十字路口,一位盲人按了灯键,绿灯转红灯了,他却还在等待,不用我说,儿子已经快步向前,他搀着盲人过马路。到了马路对面,盲人说他可以自己走了,说只有这条大马路的十字路口需要帮助。

在汉堡店,儿子吃着汉堡突然就惦念起盲人,他说应该把盲人搀到他要去的地方。假如这时我说,我很高兴你有助人的心,他一定会烦,如果我告诉他,这里的残疾人和老人都很坚强,他们很看重自己的独立,他更反感,以为我伺机进行教育。我笑笑,道,他既然说了不需要,那就是不需要。

从汉堡店出来,我们又走了半个多小时。从宽阔笔直的大马路拐个弯,风景迥异,这一路,两边是树林,棕红橘黄的叶子衬着夕阳仿佛要燃烧。如此热烈的天空,人行道上却空无一人,我说我们一起唱个歌吧。兀然发现,我和儿子没有共同会唱的歌,我已经多少年没有唱歌了?

西区中学的入学办公室通知我,这个学期已开学近两个月,O 奔必须等到第二学期入学。这里高中有三学期,第二学期是十一月中旬,这意味着他要在家待三个星期。

我看着窗外无人的街道,还未来得及申请网线和电视cable,这间公寓如同真空,没有车哪里都去不了,儿子将如何度过这几个礼拜?这两天不和人不要着急,她说她会转告她的上司,通过她的上司去跟校方商量,争取下午一点半以后给我消息。

此时是上午十点,我放下电话,好像有更多的想法涌出来,需要向学区办表达。于是又拨了电话给赛琳娜,我告诉她,好些年前,我和丈夫作为访问学者去纽约居住半年,孩子也是学期中间插班,此外,纽约一所高中入学办公室的老师曾经告诉我,只要居住当地,孩子可以任何时候进学校,我表达了在入学这件事上,我对本地中学的失望。

虽然这通电话我语气尽量温和,但话语不乏指责,好像这一切麻烦不是我自己造成,如果我放下艺术节的事提早带儿子过来,不是顺理成章不会有这样的麻烦吗?可这是美国呀,她应该让我事事如愿!我听到自己意识深处不可理喻的声音。

我安静几分钟反省了自己,又拨了第三通电话给赛琳娜,电话接通的瞬间,我不由地笑了一声,我的笑也让赛琳娜笑了,我说造成这些麻烦的是我自己,为打扰她表示歉意。

第三通电话放下十分钟,赛琳娜便来电话,语气欢欣地告诉我,西区中学同意O 奔立刻入学,前提是这个学期不计学分。她说她受我情绪感染,等不到下午一点半老板来办公室,便给他拨电话,这位学区负责人立刻联系学校,说服了校方让O 奔在本学期进校。

我对赛琳娜充满感激,她正像那一类我们在中国就已经熟悉的美国人,热切地时刻准备帮助他人的美国人,那是八十年代在中国遇到的美国知识分子。他们算是美国前卫人士,意识先锋,对东方文化充满兴趣,并且怀着一颗拯救第三世界的热烈的心,我自己意识深处对美国的高度期待,是否受了这些走进东方的美国人影响?

然而,接下来,在陪伴儿子读高中的几年,我马上就会触碰到更加真实的美国,美国中西部才是最正宗的美国,这是这里的美国人反复向我强调的,以提醒勿被东西两岸——纽约和加州的表层开放景象误导。

以后的日子我常会想起赛琳娜,会感恩她当年给予的热情关照,却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当然,本力德十分吃惊,我竟然用我不流利的英语,通过说服学区办而说服了学校,我告诉本力德,我是通过你得到重要信息,关键在学分,才会要求放弃学分,因此说服学校。

与赛琳娜通话的第二天,我便带儿子去学校报到,入学办公室老师把我们带到艾米面前。艾米是O 奔的counselor(指导老师),这counselor 是协助学生解决各种问题的老师,她首先帮助学生选课,协调他们的课程表,并通过她和任课老师以及方方面面联系,由于美国高中没有固定班级,这被称为counselor 的老师便成了家长和学校联系的纽带,也是学生在校期间需要寻求帮助的重要角色,有那么一点像中国学校的班主任,但counselor 并不负责学生在学校的表现,也就是说,counselor 不会事无巨细管到学生的成绩或个人品德。

这所学校有两千多名学生,只有五个counselor,以字母顺序分配,每人管理近五百名学生。

艾米是个黑发黑眸有点像南美人的中年白人女性,四五十岁年纪,披肩长发,涂了口红,脸上妆容有些浓,或者她的眉眼就是这么浓郁。在她狭小的办公室拥挤的办公桌上,放了不少家人合影,一家四口,她和丈夫和两个儿子。

学校中唯有艾米是与我打交道最长的老师,却也是性格特点最难描述的人物。我想,这也和学校中counselor 这一职最忙碌有关,艾米与家长交流语气公事公办,不带个人情绪,刚刚认识是这样,后来熟悉了也是这样,她没有时间,也许也没有兴趣和一个东方来的家长聊聊天。可她是个办事极有效率的counselor,给她写邮件询问任何事,都是当天便回信答复,信件简短扼要连寒暄都省了。

说实话,最初,我对艾米不带个人色彩的公事化风格有点不习惯,渐渐地,我认识了这所高中的其他老师,他们大部分和艾米一样,生在此长在此,这个“此”是指美国腹地中西部,不仅中西部且是农业州,我渐渐明白那些来自东岸的美国大学教授,为何脸带讥讽的笑说,这里才是真正的美国,原来,所谓真正的美国,意指传统而保守。

很多中西部美国人从未去过亚洲,他们甚至也不去纽约,他们告诉我,纽约充满罪犯非常不安全,是个罪恶之城。但是,他们不会告诉我,在他们看来中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一句话,他们是非国际化的美国人。因此,他们不会总是满脸堆笑以一种救赎的姿态,面对来自第二、第三世界的外国人。而之前我虽然来去美国多次,都是以被邀请的身份,打交道的都是思想开放自由主义色彩浓郁的艺术圈人士或大学学者,彼此之间有深切认同和尊重,有超越语言的共同话题,因此感受到的目光有高度热情,接受的是贵宾待遇。

入学第一天,艾米拿了O 奔初中四年的成绩单立刻算出他九年级第一年学分,不错,学分足够。艾米认为O 奔可以从十年级开始,这样的话,高中三年不到就可以毕业,可是我担心他英语还很初级,由于申请美国大学必须出示SAT 或ACT 成绩,这两种考试,学生可以考几次,选出其中一次最理想的成绩放在申请表上,许多学生从十年级就为考SAT 和ACT 做准备,一年考个两三次,也就到了十一年级,十二年级开学就要申请大学了。

对于外国学生来说,这SAT 和ACT 考试的英语部分并不容易,想要拿到理想的成绩,需要在语言上花时间。

现在,十年级第一学期马上要结束,即使十一年级才开始考SAT 或ACT,对于O 奔,英语准备无论如何都太仓促,有中国家长曾经劝我考虑让孩子多读一年高中,我便试着问艾米是否能让O 奔从九年级开始读,她虽然说O 奔无需再读九年级,却也没有不同意。

美国是按孩子年龄分不同年级,我之前曾听洛杉矶的中国朋友说,她儿子也是这种年龄过来,要求多读一年高中,学校没有同意。有人解释说,美国公立高中是义务教育,不收学费书费,多读一年不就多用纳税人的钱吗?

事实上,在移民人口密度高的加州和纽约,好学区的公立高中份额紧俏。我在纽约皇后区的森林小丘住过一阵,森林小丘是皇后区的好学区,纽约城的中产阶级华人买房子将森林小丘视为首选,一些从国内新搬来纽约的中国家庭,为了把孩子送进森林小丘的公立高中,便都涌去森林小丘租房。

艾米当天就给O 奔安排了课程,并为他打印出课程表,每天的课程相同,但一天中每节课在不同教室,艾米让O 奔带着课程表立刻去图书馆办理借书证,本学期课程要求的所有教科书,都是从学校图书馆借阅。

这天艾米又请来一位叫李数的中国学生,陪O 奔参观整所学校,李数是senior(十二年级),个子瘦小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他是因为父亲来这边大学做访问学者,和母亲作为家属一起过来。现在他的父母已经回国,把李数留在这里继续读高中到毕业,这孩子没有辜负父母期望,他成绩优良,性格沉稳,艾米称赞他是学校的骄傲,那时李数正在申请美国大学,他已经接到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录取通知书。

艾米也给了我学校邮箱的密码,我可以用这密码进入为家长开设的网页,检查孩子的各科成绩和出勤记录。

对于学生每一节课出勤这件事学校管得很紧,学生生病或迟到缺勤,家长要写请假条或电话通知管理学生出勤的办公室,无故迟到或缺勤学校都有记录,并且当天便用电脑电话通知家长,有些学生虽然去上学了,但在中间离开学校,学校也都记录在案并及时告知家长。没有得到家长准许的缺勤,不仅影响学年的平均分GPA(Grade Point Average,即平均成绩),且累计几次要受处分。

这天,在艾米办公室,因语言障碍,各种事情的沟通并非那么清晰,不过我有了她的e-mail。可以随时和她联系,比起听和说,也许我的读和写的能力更强一些。

从学校出来,我如释重负,这几个月所有的折腾没有被辜负,我脚步轻快走在前面脸上一定挂着笑,回转身却见O 奔沉着脸,我问他,怎么啦?他说,我想回中国读高中。

我一愣心跟着一沉,但也很快就明白了,在学校待的这一两小时里,连我都很累,是语言交流不顺畅带来的疲惫,儿子感受的压力就更大。不过,我仍然是乐观的,他曾经在纽约小学读过一学期,之后在新加坡小学读了一年,我相信他很快就能跟上英语世界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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