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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雪中的血

东线的长度绵延1 600公里—从波罗的海到黑海。它贯穿立陶宛、波兰,加利西亚和喀尔巴阡山脉,穿过森林和沼泽,经行草原和山脉。这样一条巨大的前线不可能用和西部一样的方式来巩固。平民们长期居住在军队席卷而过的危险之中。

10岁的马内·斯珀伯(Manes Sperber)难以想象敌人的部队会占领他的家乡。奥地利有世界上最厉害的大炮和最强大的堡垒;俄国人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加利西亚犹太人小村的氛围变得越来越阴郁,因为面临着一些令人不安的问题:我们刚才听到的是雷声,还是大炮声?每日的压力令人不堪忍受。很快就不会有更多疑问了,沙皇的队伍正在前进。扎布罗托夫(Zablotów)的犹太人深信,奥地利军队很快就准备好了结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情了。但是,如果犹太人小村迅速地落入俄国人手中怎么办?马内的父亲决定不冒这个风险。一家人逃离了一天的路程来到遥远的特拉奇(Tracz)。这个小村庄地处树木繁茂的小山之间;甚至连一条通往它的正确道路都没有,更没有在地图上标出来。在这里,俄国人无论如何都会迷路。对马内而言,这并不是真正的逃命,只是家庭进行了一次假期旅行。延长的暑假,不用上学,没有讨厌的词汇要背;父母也基本上没有空闲,因此男孩可以逃脱成人的管束,自由探索特拉奇的周围。

在这期间,扎布罗托夫已被俄国人占领,因此一家人庆幸做了到特拉奇的决定,但这种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被击溃的哥萨克士兵意外地出现在村庄边缘,向其中一位住在这里的农夫询问。看来即使将自己完全隔离起来也无法摆脱战争的到来。就连雀鹰都带着一颗沉重的心又回到犹太人小村。这时正值冬天,马上就是光明节[1](Chanukka)了。雪下得那么厚,马车一次次地被卡住。俄罗斯的封锁正在等着他们;一个执勤兵询问马内的母亲她的房子在哪儿。他的母亲脸涨得通红,给了一个错误的地址。尽管她8岁的男孩都知道,俄国人会“拜访”这位母亲的—但还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她说了谎。

在俄国人之下生活在扎布罗托夫并不容易,但是目前还未出现父亲担心的冒犯。离开小镇是被禁止的。必须要收买哨兵。外出遇到的最大困难不是这些占领者,而是传染病,它就像战争的行李,如影随形。由于伤寒在居民点蔓延,俄国司令官命令关闭祈祷室和学校,绕犹太人小村划了一个禁止集会区。犹太人忽视了这些禁令,仍然聚集到一起晚祷,一如既往地把孩子送到学校,直到伤寒与天花疫情联合传播。死亡已经抵达这个犹太小村。对死者的悲叹日夜回荡在马内的耳边,人们在这个阴沉的地方搬运着面目全非的尸体。男孩茫然若失,陷入沉思。俄国人现在用墙堵住了祈祷的房子,在学校前设置守卫;但犹太人把《托拉》(Thora)[2]从他们的教堂里拿出来,秘密地在私人住所见面,共同祈祷。

1915年年初,扎布罗托夫变为前线。居民们寄希望于奥地利军队的解救,但首先他们必须要承受那些溃败的俄军兵团的袭卷。掠夺通常在午夜开始。士兵一点都不害怕伤寒与天花病患的家:在他们眼里只要喝了足够的伏特加,就会对感染免疫。这不是大屠杀;俄国人并不关心他们所折磨的是犹太人、波兰人还是鲁塞尼亚人。但对居民来说却并不因此而变得容易,此外,他们很快就感到害怕,期待自己队伍的崛起,因为扎布罗托夫夹在两条战线之间,受到俄罗斯和奥地利的双重炮火。人们渐渐将他们的生活转入地窖,能住的房子越来越少,一些比较富有的犹太人收容了那些贫穷的人。在与斯珀伯一家安顿在一起的人中,也有马内的老师。

9岁的孩子跟着好奇心走出地窖。老师需要获取食物和药材;他通过兵役经验—在墓地中挑选道路,遇到紧急情况立刻隐蔽。但计划并不真正起作用:奥地利火炮刚好击中墓碑。老师和学生正在寻找庇护之处,想等到炮击结束。这时一个俄罗斯骑手走向他们。一个炸弹直接在马的身下爆炸,将人和动物都抛到空中,撕成碎片。血淋淋的肉片如下雨般落在地上,将雪染成了红色。老师让男孩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但他陷入了惊恐之中。在他看来,生活从现在起就像一场赌博,命运难测,他的童年结束了。

俄国人被赶出去了,居民们松了一口气。所有人都认为已经度过了最坏的时期。但仅仅几天之后俄国人又一次出现在扎布罗托夫。斯珀伯一家及时逃走,这次回到了省城克罗梅亚[3](Kolomea)。奥地利人再次夺回小镇,人们相信,这次是永远夺回了,人们充满精力地清理、修补和修复遭到大规模破坏的小镇。但在1915年夏天,俄国人突破德涅斯特河—有了新的危险。这次居民的去留由政府部门决定;整个犹太人小村必须腾空。前往南部的布科维纳[4](Bukowina)的逃离如此匆忙,在逃亡的末尾,斯珀伯一家在生活中第一次破坏了安息日不得行进的禁令。

秋天的时候他们可以返回家园。他们房子的墙壁上弹痕累累,而且家中一贫如洗。虔诚的哈西德派犹太人深深地坚信:“如果救世主现在都还不来,那要什么时候来?”

1902年出生的普莱维·夏希特(Prive Schächter)有相似的经历,她的姓氏直接说明了父亲的职业。她是犹太屠夫家的第12个孩子,家在布科维纳的亚多瓦(Jadowa),距离扎布罗托夫大约50公里。幸福和不幸往往仅在一个交叉口。俄国人的第一次攻击的结束就在亚多瓦,小姑娘从她的房子看到邻村淹没在火海之中。不久后自己的犹太人小村成为战争的玩物,一再更换主人。根据不断变化的人来生活是完全不可预测的;屠夫像其他居民一样,经常受制于军官的心情。

普莱维的父亲一会儿遭到俄国人的鞭打,但可能一会儿又因杀掉他们的黄牛被奖赏很多肉作为犒劳。普莱维成为见证士兵精彩变脸的证人。俄国人穿着制服,表情冷淡,经常咄咄逼人,但他们也会坐下来,脱下靴子、晒晒裹脚布、光着脚、表情放松下来;他们本应是温和的。

当奥地利人第二次夺回居民点,他们绞死了村里的猪肉经销商,他是鲁提尼人,被认为是俄国间谍。执行时候的大吹大擂使普莱维心烦意乱,但其对战争的态度根本不会改变。她在亚多瓦一所德语学校上学,虽然他们的老师有反犹主义倾向,她对奥地利和德国有着深厚的爱国之情。她的一个兄弟在战争开始前已经移民美国;他在美国参战以后自愿报名到前线—对抗同盟国。因为两个弟弟在奥地利军队服役,可以想象,他们彼此会互相开火。

俄罗斯人第三次入侵时一家人不想再遭受折磨。父母、普莱维和她的姐姐苏尔(Sure)徒步逃离,前往特兰西瓦尼亚[5](Siebenbürgen),整个行程用了14天。他们带着一头母牛作为随身家当,在这段时间靠牛奶喂养。在高山,他们受到雷暴的惊吓,这种天然的力量比战争时人为暴力更令人胆怯。之后一家人到达一个离林茨[6](Linz)不远的村庄。在传统生活环境之外获得一个立足点,这对他们来说并不容易。在他们的犹太人小村,普莱维的父亲作为一名屠夫是犹太人教区的一名雇员。吃洁食且星期六上班—这在提供的所有工作岗位来说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最后全家在林茨“Solo”—一家火柴工厂获得收入。那里的工作是有害健康的,但为了找到工作必须做出妥协。由于她们的肺长时间暴露在有毒硫黄蒸气中,普莱维姐妹患上重病。家庭放弃了火柴厂的工作,生活在贫困之中,但在战争时期回归家园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1916年夏初,斯珀伯一家最后一次从扎布罗托夫出逃。这次的目标是维也纳。他们中途停留在一个大伯家。虔诚的犹太教经师解释马内的病是因他的罪孽而自作自受。马内的父亲和他自己并不留长胡子[7],而且祷告太少了。在波兰学校不会教授任何有关上帝的事物。马内顺从他的伯父,但在心里他却仅有嘲笑。在维也纳,这座童话的城市,皇帝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也知道所有人的需要。马内终于摆脱他的绰号“Munju”—证明从现在起他开始了新的生活。但父亲还有一个更加悲观的预测,他担心他和这个家庭陷入贫困。1916年7月27日,他们抵达奥地利首都。扎布罗托夫,这个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马内·斯珀伯再也见不到了。

[1] 犹太节日。

[2] 即《摩西五书》或《摩西五经》。

[3] 乌克兰城市,位于该国西部普鲁特河畔。

[4] 东欧的一个地区,位于东喀尔巴阡山脉和德涅斯特河之间。

[5] 属罗马尼亚。

[6] 奥地利城市名。

[7] 正统犹太教成员很少刮胡子,因为《圣经旧约》中有规定说男性犹太人不能剃脸颊边的须发,包括鬓角的头发,所以正统犹太人男孩子鬓角两边的头发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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