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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政治团体:胡里干

早在他赢得国会里自己的一席之地以前,丘吉尔就煞费苦心地培养着索尔兹伯里对他的好感。他给他写过一些充满敬意的便笺,还把《河上之战》题献给了他,赞美这位领导者是一位“带领着保守党长期执政并使国家繁荣兴旺的英明领袖”。更重要的是,在他下议院生涯的第一年,便第一时间与索尔兹伯里的小儿子——休·塞西尔勋爵建立了十分亲密的友谊。鉴于其家族掌握着保守党,丘吉尔有充分的理由寻求和休之间的牢固纽带,以期在“塞西尔旅馆”下一次重组之前让自己成为某种家族荣誉成员。

不幸的是,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发现这个绰号叫林科的休根本没有追随其父亲足迹的意愿。他太固执己见,根本不可能成为任何人共同进退的伙伴,他总是把很多时间花在奢华舒适的哈特菲尔德宫里研究学术性问题,收藏着无价的古书及手稿的家族图书馆成为他从牛津完成正式学业后继续自己研究的绝佳场所。虽然他和温斯顿都有对戏剧的热爱和对历史的沉迷,但他实在缺乏野心,也对他父亲给家庭成员分发的政治利益毫无兴趣。作为一个虔诚的国教徒,他一直想成为一名神职人员,却最终选择了在下议院占据一席之位,时不时抓住机会在那些激发了他偏执思想的问题上说教。

最初他对丘吉尔是谨慎提防的,觉得他太冲动且“相当感性,沉迷于舞文弄墨来表达情绪,不是很深刻”。他喜欢无情的事实,而不是缥缈的幻想。有一次,他的注意力被一轮漂亮的夕阳吸引了,他看了一眼然后扔下一句干巴巴的评语转身走了:“嗯,挺好看的。”

然而在一定程度上,正是温斯顿对浪漫精神的推崇让他认为与索尔兹伯里儿子的联盟是值得拥有的。这个被某个同时代人形容是“一副又长又薄摇摇欲坠的躯干上撑着一张皱巴巴的年轻老脸”的书呆子林科,在温斯顿活跃过度的想象里,变成了一个拖着贵族光环的阴影却很是鼓舞人心的同伴。他把他看作一个重生了的健壮骑士——“一位真正的保守党员,一个来自17世纪的人”,正如他后来所说,这位骑士将加入他重振保守党的战斗。(没那么令人愉快的是,有另外的说法认为休更像是“一位十四世纪的苦行者”。他自己的哥哥们给他取了林科这个绰号,是因为他们经常笑话他看起来像是缺少了进化环节。)[1]

最终丘吉尔的热情和奉承还是赢得了年轻塞西尔的青睐。他们与即将和女演员莉莉·兰特里的女儿订婚的英俊的社交红人伊恩马尔科姆,以及像珀西勋爵和亚瑟·斯坦利阁下这样一些贵族的儿子们等其他少数一些议员们一起,形成了一个乐于接纳新观念和新方法的独立政治小团体。温斯顿唯恐天下不乱,自豪地散布消息说新团体希望被称作“胡里干”[2]。他私下向自己的圈子透露说他想要“培养一个宝贵的政治特性——渴望争执”。成立于17世纪80年代初期的第四党是他的灵感源泉之一,那是他父亲的政治“散兵”连,亚瑟·贝尔福还曾经年少轻狂地冲动加入过很短一段时间。

搬弄是非并不是他的朋友们最想要的。他们看起来更喜欢在吃夜宵的时候没完没了地讨论。而在其他议员们的印象里,胡里干“实际上主要是一个晚餐俱乐部,而据大堂里的流言说,马尔科姆先生的特殊功能就是为那些晚餐埋单”。通常这个小团体每周四晚上在议院里的一个餐厅集合,但也会去布伦海姆或者其他贵族城堡进行周末聚会。康苏微洛曾经回忆起胡里干在布伦海姆的某次晚宴,所有人都“陶醉于温斯顿的滔滔不绝,直到午夜仍流连忘返”。(和丘吉尔不同,休·塞西尔是一个有耐心的好的倾听者。有一次一个喋喋不休的朋友问他:“休勋爵,我让你觉得无聊了吗?”而他礼貌地回答说:“还没有。”)[3]

有那么一段时间,只比温斯顿大几岁的如雕塑般庄严优美的萨瑟兰公爵夫人,成了这个小团体的灵感源泉。他们被邀请到她在苏格兰的城堡里做客,参加她在伦敦的府邸——斯塔福宫里举办的奢侈聚会。在她的舞厅里,“上千支蜡烛闪烁在枝形吊灯上”,她总是人们注意力的中心,看起来游刃有余地在光洁的地板上漂移,穿梭在自己的客人之间。有人回忆说她看起来就像“芦苇一样纤瘦,金色长发随意地打了个结,皮肤就像海贝的心脏一样透明”。而她的一些迷人的客人们想知道她对温斯顿有什么看法。在斯塔福宫的一次派对之后,有个社会八卦抱怨说丘吉尔“周旋在三位公爵夫人之间”,还把香槟洒到了“他贡献了自己整个晚上的海伦·斯图尔特小姐这位高大的金发女继承人的大腿上”。(被家里人亲切叫作“柏蒂”的海伦小姐是温斯顿的远房表姐,从儿时便是他的朋友。)

公爵夫人想要从她的倾慕者和像丘吉尔这样的追随者那里获得的,貌似是清白无邪的热爱。从一开始,他的叛逆性格就激起了她的兴趣。虽然在那些派对里她非常享受,但除了社交技巧和美貌,她渴望被更多地了解。她认为自己是一个社会改革者,近年来一直致力于帮助工人阶级获得更好的居住条件、医疗护理和职业。她最钟爱的项目之一就是复兴苏格兰制作哈里斯粗花呢的纺织家庭作坊。让这位名叫米莉森特的公爵夫人痛苦的是,大众媒体居然嘲弄地称她为“爱管闲事的米莉”。她不屑理睬这种无稽之谈且坚持做自己的好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得到了自己的忠实拥趸在主流媒体上的鼓励。其中最有说服力的一个就是温斯顿·丘吉尔,他给《泰晤士报》写了封信赞美她的行动主义,并谴责了一位“对‘万能的公爵夫人’冷嘲热讽”的匿名批评家。

她想要挑战上流阶级里更多反对改革的成员们的观念,也十分好奇胡里干是否能做一些动摇托利党的事情。“说到一位不幸的公爵夫人可能是一个煽动者,”几年以后她说,“我努力成了一个。”她那比她年长许多的丈夫,也就是她年仅十七岁时候就娶了她的人,对丘吉尔的小团体却并没有和她一样的好奇心。他认为他们不怀好意,甚至凭一时意气要求他妻子取消已经发给了休和温斯顿的派对请帖。这位老公爵很快软化了自己的反对态度,而米莉森特在随后许多年里都喜欢回忆这个插曲,因为她当时被她这两位年轻朋友的不同回复逗得乐不可支。她曾对一位闺中密友说道:

我至今还保留着他们写给我的回信。因为这两封信非常明显地体现了他们俩截然相反的性情。休·塞西尔这样写道:“我亲爱的米莉,我很遗憾也很理解你的处境。你能给我个面子告诉我下周哪天有空能跟我一起吃个午饭吗?”至于温斯顿,就完全缺乏塞西尔家族这种众所周知的涵养,他写了一封怒气冲天的信让我笑得不行,直接号称只要公爵还活着他就绝不会再踏进我家里半步。[4]

作为他们政治独立性的一个展示,胡里干会见过几次前自由党首相罗斯伯里勋爵,有时会去他位于萨里郡和白金汉郡的乡村别墅过周末。丘吉尔把这些周末拜访变成了真正的冒险,因为他总是开着刚刚学会的汽车去目的地。他在方向盘前手忙脚乱,而车子的噪声又大,没有任何一个其他的胡里干成员愿意坐他的车。在某次拜访过后他给罗斯伯里勋爵写信道:“我的车恐怕吓着了您的马,我正在学习开车,所以这是个相当危险的时期。”[5]

罗斯伯里请这个小团体吃饭喝酒,且十分高兴看到老索尔兹伯里的小儿子来向他请教政治智慧,老索尔兹伯里是他的宿敌,并在1895年打败他成为首相。而休·塞西尔却尴尬于他的胡里干伙伴对这位自由党政治家的好客肆无忌惮的享受。丘吉尔曾说他的朋友忍受着“自己关于社交礼仪的崇高道德标准所带来的不便”。实际上,过分讲究的休觉得自己必须要替胡里干道歉。于是他给那位主人写道:“我非常抱歉地说我的同事们表现得很糟糕。”[6]

但丘吉尔觉得这些拜访很振奋人心,并不仅仅因为他父亲是罗斯伯里勋爵的一位密友。他喜欢听关于他父亲政治生涯的故事,并作为一个渴望给父亲的名声以荣誉的、自豪的儿子受到了欢迎。在一个除了胡里干还有许多其他客人在场的聚会上,罗斯伯里经常中断讨论然后亲切地指着温斯顿对所有人宣布:“在问过这个男孩之前,请不要得出任何结论。”很少有人能这样称呼他还能让他不生气,但罗斯伯里可以,因为他的身份,也因为他是那么明显地欣赏温斯顿早熟的心智。他和他的圈子都认同伦道夫的这个儿子“年轻的肩膀上长着一颗非常成熟的头脑”。

罗斯伯里的存在不仅让温斯顿觉得能和父亲的过去紧密联系,还能让他感受到从古至今的历史冲击。关于这位前首相,他后来写道:“过去就好像近在他手边,也是他最为依赖的顾问。他看起来就好像沉浸在学问和历史里,看待时事的时候也总是带着一种古代权威的气派。他的声音悦耳而低沉,时常在你听他说话的时候,会恍惚觉得是在和逝去的那些世纪交流,也仿佛能感知到这个岛上发生过的一连串的传说。”[7]

罗斯伯里所拥有的豪华房子和珍贵财产让温斯顿目眩神迷。一幅巨大的油画特别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给罗斯伯里写信说:“昨天当我看着拿破仑的画像时,沉浸在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里。它看起来就好像渗透着他的人格,而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偷窥他正在工作的那个房间,刚刚才为了避免被看见而及时地躲闪开来。”

因为丘吉尔脑子里的拿破仑形象基本上是经由他的阅读形成的,因此当他忽然看到了栩栩如生的英雄正从杰克-路易·大卫的画布上盯着他看时难免被吓得目瞪口呆。这幅画的名字叫《在杜伊勒里宫中学习的拿破仑皇帝》,完成于滑铁卢战役发生的三年前,直立有大概2米高。这幅画作于19世纪80年代,被罗斯伯里获得,他与罗斯柴尔德家族继承人的婚姻让他有了足够的钱买几乎任何他想要的珍宝。大家都知道他有时候会站在两幅画前演练自己的演说,这幅是其中之一,而另外一幅甚至还更大些,十分引人注目,是吉尔伯特·斯图尔特笔下的乔治·华盛顿(也就是那幅所谓的兰斯顿画像)。一位家庭成员回忆道:“他把它们当成合唱队。”温斯顿对那幅拿破仑画像的魔力效果所表达的震惊让罗斯伯里给了他一个一反常态直率的坦白。关于那幅生动的图画,他说:“我发现他有时候会从画布里走出来。”[8]

丘吉尔大概希望拜访罗斯伯里的家和布伦海姆宫能激励胡里干。但在他朋友眼里这些事情纯属玩乐,并不指望借此培养宿命的责任感。他们并不能分享他对伟人和不朽著作的特别激情。他们也没有迫切的渴望想要发起一场针对保守党领导人的自满的激烈攻击。

无论从哪个方面,索尔兹伯里勋爵都没有担心过这个小团体。他从不认为胡里干能有什么很大的作为,也许是因为他实在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据伊恩·马尔科姆说,正是首相本人想出了一个聪明的方式去无视他们的活动。他嘲笑他们应该更名为“跟在他小儿子后面的胡里干”。这个名字让一些保守党人动弹不得,也让另外一些人仅仅把这个小团体看成一个嘲笑的对象。

在胡里干解散以后很久,丘吉尔仍一直试图和那个古怪的休保持良好的关系。但在那一年或小团体最活跃的那段时间里,温斯顿经常被他朋友爱在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的癖好折磨得筋疲力尽。作为一个玩票性质的政客,休最开心的就是能碰到那些涉及一些似乎只有他能明白细节的纠结问题。当其他人都在严肃坚决地想要解决战争与和平的问题时,他却在反对一个关于允许鳏夫和小姨子结婚的有争议的法案。三十年过后,丘吉尔想到休对这个“与已故妻子姐妹结婚”的尴尬法案所进行过的猛烈抨击时,仍然会摇头并觉得不可理喻。(这个问题持续辩论了好多年,于是吉尔伯特和萨利文找时间编了个讽刺的小段子:“他应该和已故妻子的姐妹一起戳破年度水泡和婚姻。”)[9]  

[1] 温斯顿·S.丘吉尔,《思想与冒险》(Thoughts and Adventures),第53页。

[2] 胡里干:Hooligans,直译为“街头流氓”。

[3] 塞西尔,《哈特菲尔德宅邸的塞西尔家族》(The Cecils of Hatfield House),第303页。

[4] 米莉森特关于塞西尔和丘吉尔回信的回忆,参见库姆斯《温斯顿·丘吉尔爵士》(Sir Winston Churchill),第111-112页。

[5] 1901年7月24日温斯顿·S.丘吉尔写给罗斯伯里勋爵的信,《姊妹篇》(CV),第2卷第76页。

[6] 1901年8月6日“胡里干”写给罗斯伯里勋爵的信,《姊妹篇》(CV),第2卷第77页。

[7] 哈罗德·贝格比,《大师角色》(Master Workers),第161页;温斯顿·S.丘吉尔,《当代伟人》(Great Contemporaries),第16-17页。

[8] 1901年9月5日罗斯伯里勋爵写给温斯顿·S.丘吉尔的信,《姊妹篇》(CV),第2卷第78-79页。

[9] 温斯顿·S.丘吉尔,《思想与冒险》(Thoughts and Adventures),第53-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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