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小李和小赵就开始搬家。他俩没啥东西，不过就是一床被褥、各自的衣物，还有简单的锅碗瓢勺，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趟就完事儿了。两个人都很欣快。让小赵有点儿不舒服的是，他俩搬家的自始至终，另外两家邻居只是问了一声，一件东西也没帮他们搬。

“小李，你说说，是咱俩混得不行，还是他们太不够意思？至少帮忙拎个脸盆什么的呀？”

“嗨，你就别埋三怨四了。是咱俩混得不行，也是他们不够意思。就这么简单。谁想得多，谁心里窝囊；谁不去想，谁舒坦。就这么简单！”

虎头村新居的房东大姐姓黄，房东大哥，也就是黄大姐的老公，姓崔。搬来那天第一次见到崔大哥，小赵差一点喊他大叔。崔大哥像黄大姐一样，一表人才，要个儿有个儿，要块儿有块儿，都属于那种典型的北京土著身材，谁见了都得说两人有夫妻相。不过，黄大姐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崔大哥的身板乍一看不显老，细细打量面目，一个五十来岁的人无论如何是装不成三十来岁的。李销售经理也算是阅人无数的主儿，他断定，崔大哥至少五十岁，只多不少。

黄大姐很快证实了这一点，“老崔比我大快两轮儿了。要不是看他还算老实，我这个黄花大闺女才不会嫁给这个糟老头子！”小李没看错，黄大姐的确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子，只是他觉得，黄大姐心直口快地几乎算冒失了。天生的？还是咋回事儿？

小李和小赵搬东搬西、整理房间，黄大姐带着儿子时不时搭把手。刚刚安顿好，黄大姐和儿子就来串门，还给他俩带来了一果盘葡萄，“我家后山山坡上自己种的，纯天然无公害，地地道道的绿色水果。”

小赵到厨房把葡萄洗了，盛在果盘里让大伙儿吃。她先给黄大姐的儿子小金金剥了一粒，喂给小金金。小家伙儿口齿还不大清晰，奶声奶气地说：“阿姨，我自己会剥，还会吐葡萄核呢！”说着，连肉带核吐出一口，吐在了地面上。

黄大姐急忙数落儿子：“金金，别乱往地上吐东西，要讲文明礼貌，叔叔和阿姨都是大学生，不讲文明礼貌，叔叔阿姨会笑话你的。”

小李笑着说：“唉，大姐，小孩子嘛！”

小金金看看妈妈，自己扒拉了半天，剥了一粒葡萄，吧嗒吧嗒地吃着，嘴角淌着口水和果汁。黄大姐走过去，用餐巾纸擦擦儿子的嘴巴，凑在儿子耳朵旁，轻声说：“金金，妈妈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吃东西的时候要优雅，不要啪叽啪叽吧嗒嘴。尤其在客人面前，吃东西更不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要不，叔叔阿姨真的会笑话你的！”

小赵笑着说：“呵呵，大姐，金金才几岁呀？小孩子啪叽嘴巴，我倒觉得挺可爱的。小孩子要什么优雅啊！呵呵！”

“不行！一个人有没有涵养，受不受人尊敬，都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从小没教养，长大了就没礼貌，就不会受人尊敬。像你们这样的大学生，斯斯文文的，就是暂时租房住，恐怕也没人真正从内心看不起你们。没涵养的人，就是有钱有势，恐怕不少人心里也不是真正尊敬他们，只是怕他们。”

小李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从他第一次来问房子的时候就一直在心里垫着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大姐，听您口音，好像说的不是地道的北京话啊？”

黄大姐看看小李，看看小赵，再看看儿子，她低头想了一下，随即爽快地说：“大学生就是见多识广。我不是北京当地人，我是山东人，嫁到了这儿，嫁给了老崔这个糟老头子。”

小李一愣，他后悔不该问这话。

“哦，是这样啊！嫁给北京人，儿子也是北京户口，方便多了。我们这些北漂都巴不得有这样的好姻缘呢！”小李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

黄大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小赵急忙抢白小李：“小李，你还有这个心思啊？那好，我不耽误你，啥时候遇见合适的，你该找就找去吧！”

黄大姐呵呵笑了。她笑了几声，止住笑，口气淡淡地说：“小李，你说这话大姐不爱听。啥北京人外地人的？还不都是一样的人。你大姐我嫁给老崔，不是看他是北京人，我是真心想和他过成一家人，他那时候对我真好。我生病了，他这个老板给我拿药端水，像伺候自家人。嗨，我也就是那样稀里糊涂上了他个糟老头子的当。”说着，黄大姐又呵呵乐了。

小李赶快说：“大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有些人很俗，很封建，社会流俗嘛！”小李几乎有点语无伦次了。

黄大姐坦然地笑笑，说：“小李小赵，我给你俩说实话，有时候，我自己心里也弄不清楚，我当初嫁给老崔，到底是冲他对我好，还是也有其它原因。开始，我也老是琢磨这事儿，心里有点不舒坦。有了儿子，我啥也不想了，就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好，把儿子培养成有教养受人尊敬的人。其它的，谁他娘的想说啥就说啥，嘴巴在别人脸上长着，咱挡不住谁说三道四。”

黄大姐一不做二不休，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和老崔的结合过程说得一清二楚。小李能够听出来，黄大姐这话不是说过一次两次了，讲她和老崔的往事，她有一种痛快的倾诉表情，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好像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最好。

黄大姐五年前从山东农村到北京打工，干过好几行，最后一份职业是在老崔的蜂场养蜂。自此，她结束了北漂生活，跟着老崔过起了稳定日子。很快，他们的儿子出生了，老崔的蜂场也不大景气，两人关了蜂场，在虎头村老崔的祖宅上盖了这么一大溜房子。老崔到海淀区开了一家规模不算小的五金门市，黄大姐在家照顾儿子、管理出租房。

“老崔这个人吧，看着老实巴交的，三脚踹不出个屁，实际上，拧得很，用北京话说，轴得很。可轴得很的人大多没啥歪心眼。他原先花心不花心我不知道，我俩结婚后，他老实着呢！跟着他，我也算是认命了，看着儿子一天一天长大，我挺满足。”

小金金像他妈妈一样，圆圆的、胖乎乎的脸蛋儿，细皮嫩肉，像一个煮熟的大鸭蛋。刚才小家伙儿只顾剥葡萄、吃葡萄，半天没说话。这会儿，可能吃饱吃够了，奶声奶气地喳喳，说话也像他妈妈心直口快，或者说，孩子都口无遮拦，“我爸可怕我妈了！我妈妈说，糟老头子，快点儿来！我爸立马儿就跑过来了。我爸说，我不怕你妈，我是不是她一般见识。可我知道，我爸怕我妈！”

小家伙儿一本正经地说着，黄大姐先是轻轻拍了一下儿子的圆脑袋，叱一声：“小孩子，大人说话，别插嘴，要安安静静地听着！还净胡诌！谁说你爸怕我？你爸那是装的，他才不怕我呢！”

“我爸就是怕你！那天晚上，你对我爸说，滚开，糟老头子！我爸立马儿就滚开了，到外边抽烟去了。”

“哈哈哈哈！这小家伙儿！”小李大笑起来。

小赵也呵呵地笑着，笑得脸上一片绯红。

黄大姐拍了一下儿子滚圆的小屁股，骂道：“小东西，净瞎说！”接着，也哈哈笑起来。小李看得出来，黄大姐笑得很开心。

“小李，小赵，你们俩也有二十四五了吧？也该要个孩子了。没个孩子，俩大人在一起大眼儿瞪小眼儿，整天过的啥劲啊？有了孩子，啥心思也没了，就一门心思想着把孩子养大，把日子过好。”

小赵羞红了脸，她嗔怪地对黄大姐说：“大姐，看您说的，我和小李还没结婚呢！”

“哈哈哈哈！你们现在和结婚有啥两样儿？抓紧要个孩子吧，有了孩子，就啥心思都没有了，就只想一门心思过日子了。要不然，不定男人会有啥花花肠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