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煜昶夜访凤栖宫。
司徒桓在凉亭设了小宴。座上三人。阶前菊影,玉罗掩映,夜色如水清凉。
一时杯盏相击。
司徒桓随意吹了一曲箫。云鄠细而缓地随音念起一阕词来:
——“谁空凭栏,满目短景,欲暮点点苍黄。层涛蜕月,秋声吹寂,抚筝偏趁晚凉。曾向深闺,她梦里,暗坠流光。拥衾空看烛影,影伴清泪双行。”
司徒桓不由愣了。箫声呜咽得悠长。
“这是桓驸常默念的词,自然我也会了。只是情景未免太悲切了些。而下半阕,虽我不知,也定不会是峰回路转的亮丽。词句讲求神韵,是尚哀而不伤的,这词,却是何苦来……”云鄠依是眉目温柔,似玉的瞳里,是与词境无关的别样悲哀。
煜昶在席上听着,脸上不觉带了欣羡的笑意。
“难怪别人都说桓驸和鄠姐姐是相敬如宾彼此恩爱的。云鄠赋诗,这个典故,怕是后世夫妻推举的典范了。”
云鄠只是柔柔地笑,把盏给司徒桓满上了酒。浅淡的酒香,就像她随箫声而添的情怀。似雾非雾,一时如水墨,浓得化不开。
“桓驸真是个大雅人,平日除了讲授国学,听人说,还常去红馆消遣呢。且听琴便是半日时辰。若是他人,早不免有多番流言了。”
此话一出,司徒桓终明白皇长子此行的意欲。余光看去,云鄠的头稍稍低了下去。
司徒桓只管坦然道:“琴道之远深,未为可知矣。取长补短,自是千年万年的道理。红馆里的女子们个个灵气十足,且都擅通音律,偶听她们弹唱几曲,倒能听出宫里没有的民间妩媚风流来。也未尝不是清心的好事。这,自当没坏宫里的规矩吧?”
“桓驸是音律好手,自然是深知琴道的。那些个小丫头片子,除了消遣,想来也该不会让桓驸在意的。倒是我道听途说,险些说浑话……来,桓驸,煜昶敬你一杯,赔个不是。”说罢,顾自举杯一饮而下。
司徒桓不置可否地笑了。这个皇长子,果真心思缜密。素日人言皇长子和二皇子因争储而结党营私,近日他与二皇子稍微接近,皇长子竟已有所耳闻了。可见,此人心志自如传言一般可畏。
这深宫里的血腥,岂是司徒桓所能插手沾染?明知日日都如板上之炙,也愿安寝一夕。皂盖朱幡,亦洒脱的一日度却一日。
司徒桓又是悦色地笑笑:“公主,夜也深了。夜深露重,还是快些回房歇息吧。我和煜昶难得同席,好歹也要大醉的。”
云鄠望向他。从夫十年,她只在他的脸上见到笑容,温和的笑容。她曾以为这笑是春日的阳光,可以驱散她在深宫争碌里经受的所有阴霾。而今,这依然柔和的笑,只平添了难言的悲哀。他待她温和,是因他敬重她,只是疼爱,没有丝毫缱绻的爱意。相敬如宾,是旁人眼中的风景,亦是旁人不懂的悲凉。
她知道驸马的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在。既然非是那个红馆的歌女,那又当是谁?为多年独守空闺的寂寞,染她脸庞的再不是昔日的胭脂,而是泪,是终日的凝眉。郊外的风拂不开,金钗步摇掩不住。
云鄠到底只是起身去了。
湖面像是有谁在替她叹息,乘着光,褶皱一番。夜风径自拂来,又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