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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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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师这几天忙得要命,作为宪兵三团新上任的团长他刚刚烧过三把火,上头又部署了新的任务。警察厅接到线人的密告,说城里的学生要搞一次示威活动,命令钱师给予密切监控。上头告诫他,不可疏忽怠慢,出了岔子,你这个上校团长就别当了。除了当着宪兵团长,钱师还兼任警察厅的稽查局长。领命而回的钱师心里十分不高兴,这几天他正要办喜事,唱曲的粉荷已经答应嫁给他,条件是在后海那一带给她买一处房子。房子钱师早就看好了,是一进三套的独门独院,现在正粉刷装饰,一俟弄完,粉荷就是他的人了。钱师这一辈子不赌不抽,好的就是一个女人,粉荷当然不是他的正室,连侧室也算不上,钱师家里姨太太就有三房,粉荷充其量只能算他的一个外室。然而,现在看来,喜事只能往后拖一拖了,所以钱师从警察厅回来就不高兴。
  
  钱师是日本士官学校术科毕业,差不多也当了小半辈子的军人,他当然知道军人的天职,钱师也算是一个敬业的人,当天下午他就给部下们开了会,他的态度比上头还要严厉,他说,一定要搞清学生游行的日期,出了岔子你们提着脑袋来见我。部署完毕,钱师就去了粉荷那里。
  
  粉荷是天桥唱曲的,在窑子里也待过,她的父母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其实她是抱养的,她父亲原来在天桥拉弦子,现在也在天桥拉弦子。这个粉荷年纪不到十八,人长得算不上十分姿色,但是嗓子好得要命。有一天,钱师不知怎么就来到了天桥,也不知怎么就看到了粉荷,在钱师眼里,那粉荷就是天香国色,唱出的小曲也是天籁之音。自此以后,钱师只要没有公干差不多天天来捧粉荷的场子。粉荷年纪小,初时还不以为意,她的父亲却早瞧出来了,心想这一劫怕是逃不过去,回家后和老婆商量去乡下躲几天,想不到老婆说,那男人多大年纪?老公说,大约四十几岁。老婆又问,你瞧他是干什么的?老公说,身后带着马弁,想必是个当官的。老婆说,那还躲什么?躲过初一你躲不过十五,再说躲你能躲到哪儿去?躲到乡下,你吃什么喝什么?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说不定,她能嫁个好人家。老婆这么说了,老公也觉得在理,那时候一个唱曲的,大概也都是这样一种命运。
  
  果然,听了不到三次,钱师就说话了。钱师这人也算讲道理,他托了一个总在天桥混的人来说项,粉荷父亲先还抵挡了一阵,最后也就答应了。钱师做事一向果断,就在公事完毕之后,立马和粉荷圆了房。粉荷果然乖巧,钱师觉得他那几房太太和姨太太,哪个也比不过这个女子。那一夜他拥着粉荷说,我就喜欢你这种大奶的女子,你好好地侍奉我,日子有的你过。你把你妈也接过来吧,反正屋子也够住。粉荷听了这话心里高兴,忙不迭地把母亲和父亲接了过来。其实钱师是有打算的,一来,粉荷的父母可以管家,省了他一份雇工的钱;二来,有父母在身边盯着,粉荷也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钱师是有一点不放心粉荷的,钱师知道天桥出来的女子,心里野得很,这种女子,身子在屋子里,心思却在外面,是一颗心分成两半用的。想不到他的这么一个算计,也算两全其美,至少老的两个很安逸,小的那个看起来也很安逸。
  
  钱师当然还有另外的考虑,他当着宪兵团长,这一阵子事情又多得要命,特别是眼下这件事,更是马虎不得。他是晓得上峰的脾气的,他的上峰就是委员长,钱师是委员长直接派到北平的,说起来这是对他的信任,是拿他当嫡系待的,然而越是这样,越是担着天大的干系,委员长若是翻了脸,那是一点好果子也没他吃的,所以钱师对这一次行动,是慎之又慎。


  
  钱师实施的是两套计划,一个是镇压这次进步学生集会游行。这是后一步的行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委员长那边是发了话的,委员长说学生懂什么,都是共产党的指使。对于共产党,委员长一贯是格杀勿论,杀一儆百。另一个是暗中瓦解学生的这次示威游行。这也是上峰最希望的结果,然而对于钱师却是难度太大,他也知道学生们示威游行一定有共产党在暗中鼓动,但他现在却是一筹莫展,因他一点线索没有。就好比你明明听到辘辘把在响,却找不到井在哪里一样。不仅如此,现在的他甚至连学生们游行的日期和路线都一无所知。现在的钱师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本来他希望守着粉荷享受齐人之福,但是这次学生行动把他的好梦打断了。
  
  钱师不知道,对于这次行动,进步学生组织也是分为两派的,一派是坚定的左派,主张不光要搞示威游行,而且要立即搞,多次搞;另一派则主张缓行,因那时南京正忙于蒋冯阎大战,蒋还要分出兵力对付江西和鄂豫皖、湘鄂西的军事围剿,认为此时正是发展进步势力、暗中扩大力量的时候,不宜和蒋对着干。但是最后还是前者占了上风,于是也就有了这次行动计划。除了地下组织,还有两名进步青年负责这次行动的组织,一个是胡峰,另一个就是戴易。事实上地下组织对这次行动也持审慎的态度,说要向上级汇报后再作决定,但是胡峰和戴易坚持他们的主张,他们认为此时正是时机。胡峰说,还等什么?五月四日是最好的日子,那也是春天最好的日子,我们就是要发扬“五四”的精神,不在此时更待何时?胡峰接着说到了沦陷的东北三省,而且说着说着就号啕大哭,与会的青年学生都被他感染了。戴易自然也被胡峰感动得不行,不光是感动,戴易几乎是热血沸腾,那一刻,他恨不得和东洋鬼子拼个你死我活。

  
  对于这种外围的进步团体,地下组织不好过分坚持自己的主张,而且等待上级指示也来不及了,所以他们只能持保留态度。为了以防万一,地下组织也一直在了解警察厅的动向,从内部传来的消息是,宪兵团团长钱师正忙着娶小老婆。
  
  胡峰也是燕大国文系的学生,他出身于南洋富商家庭,是一个具有诗人气质的学生。胡峰的父亲原本是希望他学经济的,但他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国文系,他喜欢诗。考入国文系第二年胡峰就加入了燕大的进步社团。胡峰是社团中最坚定的分子。他是崇尚自由与民主的,而且主张对敌人进行绝不留情的斗争。他对把敌对势力划分成左、中、右一点也不赞成,他认为敌人不该分成左、中、右,敌人就是敌人,对待敌人就要斗争到底。胡峰身体比较弱,但他相信,只要有一颗滚烫的心,就能战胜一切。不过胡峰也认为革命要有强健的体魄,所以对戴易他也是很赞赏的,他很羡慕戴易有那么好的身体,当然妒忌也是有一点的。胡峰本来患有肺结核,家里也因他身体很弱,主张他在南洋就读,北平对于这些几代在外洋漂泊的华侨还是太冷了,但是胡峰不同意,他坚持要考燕京大学,终于也读上了燕大国文系。
  
  关于游行示威的路线,初步商定是各个学校暗中组织学生,分散到天安门前集合,上午十一点开始正式游行,从天安门出发,经由前门,到北平市政厅,然后再折返回天安门,各个学校由本身的外围组织负责召集。口号也已确定,主要是“反对饥饿,反对内战”,“还我民生,还我自由”,“抵制洋货,打倒帝国主义”等等,还确定了由哪几人演讲,哪几人散发传单。胡峰还组织一批身体结实的男生,组成游行先导,一旦遭遇镇压,这一批先导就成为敢死队。对于这次行动,胡峰认为组织和计划还是比较周密的。那一段日子,胡峰累得吐了几次血,但他不以为意。戴易几次劝他休息一下,他说,我要把这几份传单稿子刻好。胡峰的钢板刻得很好,像他的人一样,简捷而有力,从不拖泥带水。然而话说过之后,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戴易说,你又咳起来了,还是我来刻吧。胡峰拢紧眉峰说,不要紧,就这么几句话了,你回去吧,梁君还在等你。

  
  戴易不好意思地说,她不知道我在这里开会。胡峰说,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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