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2节 转入地下下篇

  我记得很清楚,陈潭秋主持江西省委工作的时候,省委发的第一份文件,是批判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第二份文件是党中央在汉口召开八七会议通过的《告全党 党员书》和其他决议案;第三份文件是党中央政治局接受共产国际的批评,通告批评以瞿秋白同志为代表的“左”倾盲动主义错误。后两份都是转发中央下达的文 件。1927年11月召开中央临时政治局扩大会议后,“左”倾盲动主义的错误在一段时间内在全党取得支配地位,确定了实行全国武装暴动的总策略。此段时 间,凡在一些革命力量十分薄弱而敌人拥有强大武力的地区,不顾一切的蛮干、盲目举行的武装暴动,大多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使大革命失败后保存下来的有限的革 命力量进一步蒙受重大损失。这些文件分析了大革命失败后中国的革命处于低潮,确定了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总方针,同时要求我们扎扎实实地做好 白区的地下工作和工会工作。
  
  早在南昌起义前,我们党已经估计南昌城是守不住的,因此起义胜利后没有几天,起义部队就根据中央的预定计划迅速撤离了南昌。部队转移后,我们留在南昌 的地下江西省委工作非常紧张,也是非常危险的。敌人封锁了四面的城门,在城内进行了一个星期的大搜捕,看到行迹可疑的人就抓走。陈潭秋同志非常沉着,善于 应变,他见我年轻,又怀了孕,怕敌人搜查问话时我会脸红心慌露出破绽,就教我只管低着头,不要看军警,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当一回事的镇静样子。低 着头干什么呢?可以擦擦煤油灯罩上的灰尘,扫地,或是做缝纫活,买些布料,给将要出生的孩子做小衣小裤或尿布。军警来时,我只要低着头干活不出声,由他一 人来应付。陈潭秋同志的身份是店里的股东老板,遇到敌人向他查问店里的账目和资本情况,他都能对答如流,一副小老板的模样。搜查的军警还要进入住房内,到 处查看有无可疑形迹。毕竟是正规军警,不像那些打了败仗溃退的士兵到处抢劫、调戏妇女,什么坏事都敢干。但他们盘问人时却很认真,你必须十分镇定,从容对 答,否则一慌张,或回答时颠三倒四,就会引起怀疑。


  
  闲暇时,潭秋同志给我们讲了许多他的革命活动和经历,如在共青团安源地委任委员长时的工作经验、他所熟悉的党中央领导人的事迹,特别是对周恩来同志所 表示的崇敬之情、对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错误的揭露和批评、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许多动人的历史故事,等等。他知道我喜欢看《三国演义》,还说笑话:《三国演 义》上写刘备为了避免引起曹操的怀疑,在园子里种菜,韬光养晦。我们现在与徐老先生合伙开店,以小工商业主的伪装来掩护自己地下革命活动的真相,不就像当 年种菜的刘备吗?从这些闲谈中,我们向他学了很多知识。1927年11月11日,我转为中共正式党员,潭秋同志还写了一篇稿子,表扬鼓励我,说我一点都没 有小姐架子,而且很快就适应了地下工作的新环境,言行举止都没有让人发觉有什么不适当的地方。可能正是这个鉴定,成为一年后调我到中央工作的渊源吧!
  
  1928年1月间,希俨接到中央的调令,立即到赣西南地区去兼任特委书记,领导当地农民开展土地革命和武装斗争。吴德峰同志与他同行。希俨本是一介书 生,只会拿笔杆子,文章写得很漂亮。如今要他投笔从戎,去做领导农民和军队的工作,虽然他完全是外行,但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只有无条件地服从中央的命令。 当时我已分娩,生下杰儿只有三天,自然不能随他一起走。在南昌医院依依惜别之际,他低声嘱咐我:“如果到那边工作开展顺利,到时候就会派人来接你和孩子一 起去团聚;如果万一有不测,就通过你的父母再转告我的父母,把孩子接回黄梅老家去抚养,长大了好继续革命。我们是革命的伴侣,党叫做啥就做啥,千万保 重。”我只是含泪低头听他的惜别叮咛。我把他所嘱咐的话牢记心头,继续留在省委地下机关安心工作,同时又冀盼早日能再与他团聚。


  
  七个月后,令人难过的消息接踵而至。先是陈潭秋夫妇奉中央之命,要调到上海的中央组织部工作;不久饶漱石又告诉我希俨已经壮烈牺牲的噩耗。他说:“潭 秋同志隐瞒希俨已经牺牲的消息是不太对的……”我猛然间听到这样的话,简直惊呆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强忍悲伤回来问潭秋和虔直同志,他们这才对我说出实 情:1928年5月间,希俨率农民武装攻打万安县城时,不幸壮烈牺牲。虽然他们早已得知,但考虑到我产后多病,身体不好,怕我一下子承受不了这一巨大打 击,便决定暂时隐瞒,不让我知道,想找适当的时候再告诉我。如今中央下令要调他俩去上海工作,正想在分别前对我说明真相。我的悲痛是可想而知的,虽然早就 明白要奋斗就会有牺牲的道理,并且也有思想准备,但事情突然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怎能承受?我既为敬佩的良师益友和亲密的革命伴侣希俨的牺牲无限悲哀,又 舍不得一直像大哥哥、大姐姐一般对我热情辅导、爱护备至的潭秋夫妇的调走,真正是生离死别,悲恸不已。但在当时地下工作的环境里,是不能公开为希俨设立灵 位、放声地哀号痛哭的,只能在深夜里独自默默饮泣,点点热泪滴在还浑然不知自己已永远失去了父亲的遗孤身上。
  
  潭秋夫妇是知悉希俨临别前对我的嘱咐的,安慰我说:“我们立志入党,就要为党牺牲一切。希俨同志已经实践了他的誓言。我们后死者的责任是要揩干血迹和 眼泪,站起来继续战斗。你们虽是亲密的革命伴侣,但如今应该节哀,你绝不能过于悲伤,损坏了自己的身体,一定要化悲痛为力量,振作精神,实现希俨的遗愿, 一切服从组织的安排。现在孩子还没有满周岁,待他断了奶后,慢慢设法让你的父母来接孩子回去,再转交给黄梅宛家,使孩子在祖父母的抚养下平安地成长,你也 可以无后顾之忧地继续为党工作……”


  
  我只得含泪忍悲地跟潭秋、虔直夫妇依依惜别。我在他们的直接领导和关怀下工作,虽然只有一年,他们却在我的心中留下了难忘的亲切而深刻的印象。万万没有想到,南昌一别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俩了。
  
  希俨牺牲时刚满二十六岁,这是我生平遭受到的最严重的打击,在我的心底留下了永远难以平复的创伤。这么一个年轻充满活力的生命从此消失了,他的音容笑 貌和往日对我的关爱与帮助,时时在我的心头涌现。我只有忍痛节哀,更加发愤地努力工作和学习,以在革命实践中的奉献继续完成他未竟的事业,来报答他对我的 恩情,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我继续留在江西省委机关坚持工作,直到1928年12月接到党中央的调令,离开南昌去上海工作。这时孩子已可以断奶了,我就遵照希俨的遗嘱,给家中父 母写了一封信,说自己要到上海去继续升学进修,但身边带着个刚断奶的孩子不太方便,家里是不是可以来人把孩子接走,送回他父亲的老家,给他的祖父母抚养。 母亲接到信后,带了二弟黄仲伊(彰任)如约前来九江相见(因为我已经买好了由九江去上海的船票)。那天正值岁暮严寒,风雪交加,三代人相抱而泣,难舍难 分。此情此景,又怎能忘!在这一年中,我的乳水溶着泪水哺育着杰儿,年幼的孩子并不知道生父已为革命牺牲了,生母又服从组织安排即将离开自己走上征途。我 却知道此番一别,天各一方,心中自然悲痛万分。但是,为所有的孩子谋求未来的幸福是革命人的职责。我含泪安慰母亲,相信定有革命胜利母子重逢的一天。妈妈 也宽慰我,黄宛两家一定会善待希俨的骨血,叫我不必牵挂。
  
  我和母亲、孩子三人难舍难分之际,二弟悄悄地在我耳边说,他已加入了共青团,但怕父母担忧,没让他们知道。我听了不禁破涕为笑,对二弟慰勉有加。母亲 和二弟交给我个牛皮纸大信封,上面写着“面致蚌埠警备司令唐蟒贤契亲启”字样。唐蟒乃唐才常烈士长子,他和弟弟唐有壬均为我父亲的学生,父亲的学生们对他 都很尊敬。信的内容很简单:小女淑仪(彰定)去上海求学,一切请予照顾……母亲告诉我:“这封信你带在身边以防不测,万一半路上遇到军警检查,或有什么阻 碍,你可以拿出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不凡,就能平安通过。”弟弟的智慧,父亲的慈爱,为我设计周全,永志难忘。所喜一路平安,这封信在路上并没有派上用场, 但使我懂得可以利用进步的上层关系或社会关系,对我们党在白区的地下工作作掩护。后来我们做地下交通工作的人,常使用这种方法,在自己的行李内放一封写给 跟自己家庭多少有点关系的国民党高级官员或将领的信,遇到检查或被怀疑的时候,拿出来就可以成为脱身的“通行证”。
  
  日后从家信中得知,我父母和弟妹们都非常喜欢这个孩子,连他的名字也是我父亲取的:宛昌杰。这是纪念他诞生于八一起义的英雄城市南昌。孩子在黄家住了 半年多时间,由其祖父宛瑶峰亲自到武汉,把孙子接回家乡抚养。临别时我父亲还用红纸清清楚楚地写上孩子的生庚“八字”交给他的祖父,并祝福他平安长大,早 日母子重逢。
  
  就这样,我忠实地执行了希俨的遗嘱,把孩子交给两家的老人悉心照顾抚养,使他能在平安的环境中健康地成长;而我自己也再无后顾之忧,忍痛别亲人,毅然 踏上新的征程,迎接更艰辛的战斗。一直到全国革命胜利后,才骨肉团聚。不久,又因受审查再次长期被隔离,平反后在加深理解的基础上,实现了新的团圆。与希 俨在大革命时代有深厚的革命情谊的章蕴大姐、袁溥之大姐见到昌杰,均深喜故人有子。说我们历尽艰难曲折,血亲不断,是党性、天性和政策性的统一。我想,这 也是我奇姻、善因结善果吧!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