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序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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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济学中,大量文献证明了自由竞争市场是如何具有若干吸引人的特质的。作为一个“如果……那么……”的命题,命题本身无疑是有效的。自由市场能够提供一种有价值的社会性的运作模式,即使这些社会目标并没有得到组成社会的个人认真审视。或者,就像经济学家们所指出的那样,从社会福利的角度看,自由市场的均衡会是有效的,即使它只是每一个个人追求狭隘自我利益的结果。这些结论由很多带有现代经济理论的精确性、力量性特点的定理所给出。
像游说者、律师、政治家和有影响力的经济记者这样的专业人士,如果被过时的经济学文献的错误所误导,他们就不能意识到,尽管教科书中理论上的自由市场可能具有上述的所有优点,但这种自由市场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或可能不存在。更进一步说,人们甚至不能做出一个“保留性的断言”(limitingclaim)——认为接近极端的完全市场条件就能使我们达到某种社会理想。自由市场观念是一项强大的智力成果,同时也是一项伟大的审美巨作,但是对它的过分滥用已经对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当我们制定政策、考虑全球化问题和回应异议的时候。
本书试图表达一种不一样的声音。它的建立基于这样一种理念:不论是来自街头巷议还是来自顽固的抗议者,尽管他们对全球化和公司化的反对可能是无法自圆其说甚至是前后不一致的,但他们的声音是对当代经济学及其对世界政策制定的不适当影响的一种真正、合理的批判。
我在写作这本书的时候,并没有用到被称作当代经济学重要标志和必备工具的代数、微积分、几何学,当然也更不会用牵强的拓扑学。这样一来,即使没有经济学基础的人们也能理解我的观点。与此同时,这也是一部有意向职业经济学家发起某种挑战的专著。但是,因为本人熟知大多数经济学家都为自己打造了不容置疑的学术外壳,因此我承认,我取胜的关键来源于那些没有接触过经济学的人们的支持。然而,这并不是否认,在当代经济学家中,尤其是位于最前沿的经济学家们之中,有人会持有和本书接下来论述的相似的态度和方法,但是他们只构成了一小部分。
本书主要是对主流经济学的批判,提出了一种对社会和经济学进行实证分析的特别视角。它也对规范性的经济学进行了评论,但少之又少。
当代经济理论的很大一部分结论是被数理经济学家的研究推动的。这就意味着,尽管某些思想可能非常重要,但在数学运用上不足够艰深,则它很可能会被束之高阁。这是可以理解的(不要理解为就是值得推崇的);科学期刊不愿出版缺乏挑战性分析的论文,而且复杂化是一种持久性的力量。这种对复杂性的追逐不利于经济学原理的发展。我们总是试图去发现更复杂的真相或真理,以至于将最简单的真理忽略了。
有这样一个故事,它的作者已经不得而知。夏洛克•福尔摩斯和华生医生在一次前往英国乡村的侦查途中疲惫不堪,决定在野外搭起帐篷休息。睡到半夜,福尔摩斯推醒一旁的华生,说:“看到这么多星星你想到了什么?”华生揉揉眼睛,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空,说:“生活在伦敦,人们是意识不到天上会有这么多的星星的。嗯,既然有如此之多的星星,我们可以推断存在着如此之多的星系。如果有如此之多的星系,我们可以得出肯定的结论:存在着一些像地球一样的行星。既然存在一些这样的行星,就必然会有智力生物在这样的行星上。因此我得出这样的推论:在我们之外的宇宙中存在智力生物。”福尔摩斯愤怒地看着他回答道:“我们的帐篷被偷走了。”
华生的错误在经济学研究中也是相当泛滥的。我决定远离形式主义并不仅仅是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更是为了避开不必要的复杂化的陷阱。这是一种自我约束的机制,它源于这样一种理念:一些社会科学中至关重要的观点有时可以是非常简单的。然而我们的教授们受到“华生的错误”的影响,使我们越来越远地偏离了这一理念。
本书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我之前的作品《政治经济学的前奏:关于经济学的政治和社会基础的研究》的续篇。但我还是完成了它,使它能够独立存在。事实上,如果想要读懂这本书,只需要初级的经济学的基础和演绎推理的偏好就可以了。我从零开始,叙述了一些经济学的基本概念。这些出现在第二章,受过训练的经济学家们只需要快速浏览这一章就可以了。为了让本书更利于独立阅读,我总结了一些在我的《政治经济学的前奏》中出现过的观点。和《前奏》相同,本书的核心理念是:经济必须被看作是深深根植于社会和政治之中的。在这里,我更进一步认为,想要成功地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打破“方法论的个人主义”的束缚。如果做不到这样的话,这种束缚将会是一个非常严重的缺陷,也会成为给经济学着色甚多的保守主义的根源。至少,我们应当考察社会规范与身份(identity)的空间,考察它们是如何影响经济以及经济又是怎样塑造准则的。如果处理得当,这可以从根本上改变我们从事经济学研究和制定政策的方式。
在平凡的日常生活情境中,规则的重要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我生长在加尔各答一个传统的孟加拉家庭。在这里,如果有孩子在场,大人们在谈论哪个亲戚有婚外情时会压低他们的声音。当谈论哪个亲戚在玩股票时,也会同样压低他们的声音。我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理所应当地接受了这一行为暗含的社会规则。而我并没有意识到,在另外的环境里,这两种谈论场景中的分贝可能是完全相反的。
这些规则和共同的理念,以及强加于个人的社会压力,如果我们认为它们对经济运行无关紧要,将会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然而,另一方面,正确合理地将这些因素考虑进去又是一项很艰巨的工作——在提出了待分析的复杂问题的同时,我们还不得不沿循完全未知的思想路线,因为经济学家们的个人主义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因此,虽然本书的观点可以讲给门外汉,但并不意味着这只是一本床头读物。读者们必须用严谨的态度来对待它。
每当审视主流经济学的基本假设时,我们就会发现很深的断层贯穿于这门学科的实证和规范部分。随着我们为了消除这些构造上的缺陷而对经济学进行部分重建时,我们就会清楚地发现,原本一些被主流经济学家斥之为错误的政治议案在本质上与经济理论是相容的。这样一来,我在这里所做的分析对于规范性思想与政治活动就具有了重大的意义。当然,本书所面临的挑战也是巨大的,而且我不得不承认鉴于我个人经验和能力所限,我能够做到的,只是在这一巨大的领域发挥我微薄的力量。正如作为天主教修女和艺术评论家的温迪嬷嬷在评论大卫•霍克内的画作《尼克家泳池中出水的裸体皮特》时所说的:“艺术家们只能创作出以自我为中心的作品……让霍克内出于崇高的政治原因,从而决定创作一些类似布拉德福特雨中等候救济的长队之类的画作,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仅仅有意图并不足以让作品本身取得辉煌的结果。”